“来世不再见....”
“哈哈哈哈....”鹤老翁忽地大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泪水汹涌夺眶而出,笑完又大哭起来,过往诸事历历浮上眼前。
“我鹤风竹半生混沌,有负师傅,有负家人...”鹤老翁哽噎道,抬手想要触碰已经不在人世的丁善柔面颊,却见韩戴生恶狠狠地盯着他,手伸至半空,又缓缓放下,叹了口长气,环顾四周,眼神落到梅剑之拿着木盒的手,又道:“梅小兄弟,是鹤某对不住你.....”
鹤老翁摇了摇头,丧气道:“那时鹤某从旁听闻,常山镖局押送的货物,乃崂山派孙掌门辛苦炼制的丹药,服下可治百病,就算没病,也可强身固体,便半道将它抢了来....”
梅剑之苦笑两声,恨意悔意交织,红着眼问:“你既抢得....为何却又不服下?”
鹤老翁怔怔半晌,回忆当日情形,费了番功夫取到丹药,本欲送去“姑苏慕容”给丁善柔,一为道歉,二为弥补过错,哪知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然全数忘记这档要事。如今斯人已去,药石无灵,还言这个中事有何用?
鹤老翁看了眼丁善柔,眼神一晃,又向梅剑之道:“你我有缘父子一场,鹤某有愧于你....那本册子,便算是鹤某的一点心意....”
梅剑之、慕容离闻言,当即领会他口中的册子,正是武当所有内功心法和崂山派乾坤功。
“只是这内功终究精深,练到后期,若无高人从旁指点,极易走火入魔.....”鹤老翁道,“鹤某短时日内强行练得,始终是操之过急,做不到完全融会贯通,以致神脉受损......”
众人这才知鹤老翁因何疯癫,皆是唏嘘。梅剑之同慕容离对望一眼,原本千方百计地哄他道出这内功害处,因由竟这般简单,既然不可练之过及,那便缓缓持之,十年八载,总能有所成就。慕容离一块心病除去,轻松稍许。
但见鹤老翁轻轻取下丁善柔髻上朱钗,握在手中,韩戴生已然悲极,见他还要侵犯丁善柔遗体,登时便要发作,却瞧鹤老翁忽地将朱钗往颈中一送,鲜血喷出,瞬间浸染大半衣襟,整个人往前一扑,倒在丁善柔面前。
“柔儿...是我对你不起.....我这就来陪你....”鹤老翁忍痛侧头,又看了一眼丁善柔,老泪横纵,便即毙命。
身旁众人万不料平素狂放不羁,行事乖张的鹤老翁,竟会自戕在故人面前。梅剑之、林诗音虽恼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此间仇人死在眼前,却又一阵不忍,怔怔说不出话来。
义父虽疯疯癫癫,待我却也是真情真性....想来那日镖局偶遇,他已不记得之前做下的恶事,救下我的意图是真,教我练功是真,帮我血洗盐帮曹家报仇也是真。只是我全家上下皆因这颗药丸而死,如今你也死了,这一遭闹剧,追究起来,还有何意义。梅剑之千思万绪,轻轻一叹,叹这世事无常。他看着手中雕花木盒,蓦地臂上一抬,就要丢入湖中。
慕容离眼疾手快,伸手制止,劝道:“梅大哥,这物事终究是梅老前辈生前唯一留下,不如留着它,做个念想。”
梅剑之见她言辞恳切,心中一动,抬起的手臂又放了下去,重新将那雕花木盒塞入衣袖。
待雨势渐微,慕容离差了几名巡逻婢女,将鹤老翁和丁善柔抬入偏厅,擦拭修整干净,葬在竹林之外。
待二人入土为安,已至天明。这时雨过天晴,朝阳渐展,韩丁香跪在丁善柔坟前,哭得没了力气,本就娇躯伤重,更显虚弱。
韩戴生拜了两拜,面色悲痛,嘴角微颤。他转身看向慕容离、梅剑之和易水寒几人,几人皆不解为何要将自己结发妻子同鹤老翁葬在一处,遂长叹一声,道出往事。
二十五年前,丁善柔正是及笄年纪,随其父落脚在襄阳城内,开了间药铺生意,虽不是万贯家财,却也殷实。
丁善柔从小养尊处优,生活优越,又因父母行医问药,耳濡目染,喜好摆弄药草,常常偷跑出去到山野荒郊寻找药材,家人屡番阻拦,全然无效,眼见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再抛头露面,大是不妥,便寻了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了亲,只待良辰吉日迎娶。
那丁善柔虽生得娇柔,却是个极有主意的,眼见不过几日就要被迫出嫁,寝食难安,心下一横,趁着入夜,简单收拾了行囊,便带着随身丫鬟逃将出去。
一主一仆二人离开襄阳城,漫无目的,走到哪儿,便落脚在哪儿。这般过了数日,倒也快活。丁善柔算了算时日,迎亲之时已过,放下心来,便租了马车准备打道回府,再行道歉。哪知二人刚驶入偏道,深林错落,遮云蔽日,极是诡静。
那丫鬟害怕,不敢再行,丁善柔却道:“怕什么,青天白日,郎朗官道,还会遇得贼人不成?”说罢令车夫继续赶路。
未行多久,但听车外“嗖嗖”几声,似是有人经过,丁善柔立时警觉,掏出靴内藏着的小刀,紧紧握住,只听“啊”的一声,那车夫一声惨叫,从车上跌了下去,滚在一旁。
主仆二人心中狂跳,没料到这青天白日,真有歹人作祟,那丫鬟当即吓得哭了起来。
“别哭了。”丁善柔命道,抬起帘子悄悄往外探去,只见树木向后,马车兀自还在跑着,却不见那歹人身影。
丁善柔大呼口气,稳住心神,起身推帘坐上车夫位置,手忙脚乱寻找御马缰绳,刚要拉住,只听头顶阴恻恻一男子道:“小美人,等不及出来找哥哥了么?”
丁善柔大惊,转身向那身影望去,竟是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子正盘腿坐在马车顶上。那人掌中借力,翻身跃下车顶,轻飘飘坐到丁善柔身旁,抢过缰绳,往后一紧,那奔跑的马儿立时停住。
林间细细梭梭两声轻响,又钻出两名蒙面黑衣男子。三人团团将马车围住,拽下丁善柔和那车里的丫鬟,抢走二人随身行囊,翻出些碎银,塞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