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掉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沈钰很讨厌这种噩梦,比起牛鬼蛇神他更害怕的是内心深处最黑暗的记忆被翻出,他一次又一次的看着母亲死在了自己面前,不断呢喃着:“莫要恨,莫要寻仇,娘要你一世无忧,平安顺遂。”
可是娘亲,我并没有无忧,也并没有顺遂。
这是沈钰第一次忤逆母亲,也是最后一次忤逆母亲。他将迫害他母亲的凶手给杀了,但他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在梦中,凶手来一次沈钰就杀他一次,可渐渐的,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时复仇的喜悦。
他只觉得心好空。
在梦中他依旧能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以及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时而感觉自己死了,时而又感觉自己还活着,失去母亲后他又失去了阿听,然后是沈骏,最后是寒川。
他亲眼看着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一开始他会激动,气愤,悲伤,直至失望,绝望后逐渐麻木。
当他在又一次看着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时,他抱着她死不瞑目的尸体问道:“能不能放过我?”
梦境的一切突然戛然而止,死去的母亲突然开口对他说:“你要把我忘掉吗?”
她双目无神,身躯柔若无骨,她已经死了,但喉间还能发出声音。
“不想”,沈钰抬手轻轻帮她合上眼帘,淡淡的说道:“我想醒来,我想出去。”
徐文清没有睁开眼,唇瓣再次翕动:“为什么要出去?留在母亲身边不好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我也爱你,娘亲”,沈钰看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轻轻帮她擦掉唇边的血迹,说道:“可你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
她的唇瓣继续翕动,原本的亲切逐渐变得有些诡异,她说:“可在这里我还在,还有你身后的人。”
沈钰闻言回过头,他看到浑身是血的阿听朝自己缓缓走来,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又瘦,又小,但他也已经死了,两眼翻白,头微微歪着,口中还不断流着鲜血,喃喃道:“哥……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
“我没有”,沈钰将徐文清的尸体轻轻放到地上,转过身对他说:“我找了你很久,找了你很多年,但我都没找到。”
“你不在”,阿听来到他面前,像是复述一般,毫无感情的说道:“我过得好苦,我被狗追,被人打,没有饭吃,我长不高,长不大。”
“对不起”,沈钰知道这是心魔,可他走不出来,他跪在地上,对着这个小小的身躯重复道:“对不起。”
“不行”,只见阿听歪着的头缓缓回正,然后有些僵硬的开始摇头,唇瓣一启一合:“你得留下来陪我,将这些年所欠我的都还给我,你也不能长大。”
“对不起”,沈钰不否认这些年一直发了疯似的想要找到他,但他早已看清了事实,“你可以打我,骂我,怎么着都行,给我留下一口气就够,我要活着出去。”
“你背叛了我”,阿听没有眼珠的双眼突然睁得很大,小小的身躯开始颤抖起来,他看上去似乎特别生气,整张脸逐渐变得狰狞起来,喃喃道:“你背叛了我……”
“你背叛了我”,他的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把匕首,他紧握着刀柄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对着沈钰的心脏狠狠的刺了进去。
“噗嗤”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鲜血从唇角溢出,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上,再抬头时沈钰的眼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责怪,他平静的看着这张诡异的脸,继续说道:“对不起。”
阿听愣了愣,身上的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治愈,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上翻的眼珠也回正。可他却突然哭了,他上前一步搂住沈钰的脖颈说道:“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没有”,沈钰强忍着疼痛,轻轻的将他拥入怀中,温声回应道:“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那你以后都不许再离开我了”,阿听的泪水浸湿了沈钰肩上的衣袍,他哽咽道:“你不在时,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比起被匕首刺进心脏,远不及亲耳听到阿听告诉他自己过得不好带给他的伤疼。那样的日子沈钰亲身经历过,所以他清楚的知道阿听当年跟他走散后会过得有多苦。
“对不起”,可沈钰除了这三个字以外真的不知还能再对他说什么,做些什么,他只能一遍一遍的重复道:“对不起。”
泪水化作悲伤的言语,每一滴都承载着沉重的思念和无言的诉说。那一刻他心中的愧疚到达了极点,他想起除夕那夜寒川抱着他哭不泣声的样子,也正如此刻的阿听一样。
倘若他还在,倘若他能成长……
“你不要我了吗?”阿听感受到不安,他更加用力的搂住沈钰,哭着质问道:“是不是因为寒川,还是因为沈骏,你有了亲堂弟,有了徒弟,你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沈钰蹙起眉头,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我……”
“你说啊”,阿听的情绪失控,不住的质问道:“你说话,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还活着”,沈钰绝望的合上眼帘,解释道:“你不在的这十年我日日夜夜都活在愧疚与痛苦中,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若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就是死我也不会在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阿听松开了手与他对视,他近乎哀求的看着沈钰说道:“那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你留在这里陪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稚嫩的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泪痕,他的眸光止不住的闪烁,眼中都是渴望与期待。沈钰不敢看了,他垂下眼帘,还是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你骗我”,阿听的声音冷了下来,眼里也没了光,他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道:“口口声声说你希望我还活着,希望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可你却还是选择要离开。”
“我从未骗过你”,沈钰伸手想拉住他,可心灰意冷的阿听却后退了一步,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根本就不在意我……”
“唔!”沈钰抬手将胸口上的匕首拔出,鲜血喷射而出,他向前爬了一步靠近阿听解释道:“我没有,我们手足情深,一直把你当做是亲人,当做亲弟弟。”
“你明明爱沈骏爱得更多”,阿听根本就不想听他解释,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负担,当年为躲避歹人追杀,他将自己留在那就是想遗弃自己顺便逃命,他吼道:“爱寒川胜过爱我!”
他是爱沈骏跟寒川不错,但阿听在他心中的分量一点也不比他们两个少。沈钰的心痛如刀割,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使他在绝望中不断挣扎,却又找不到任何出口。他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因为自己当年将他遗落在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阿听又问他:“你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我?”
沈钰察觉到不对劲,反问他:“什么意思?”
阿听淡淡的问道:“是因为我是阿听,还是因为你杀了我父亲?”
沈钰浑然一怔,蓦地睁大了双眼,那一瞬,所有的愧疚与思念都在顷刻间不复存在,他沉声说道:“你越界了。”
“回答我”,阿听的态度依旧淡漠,“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你杀了我父亲所以一直对我感到愧疚?”
沈钰捡起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阿听小小的身躯里,他冷目灼灼,淡淡的说道:“盗梦师。”
阿听被刺了一刀却没有吭声,身上也没有血液流出,他沉默着将匕首拔出,然后对他说道:“猜错了,我是食梦魔,不是那种低阶的盗梦师。”
被识破后沈钰身上的伤被瞬间治愈,他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听逐渐变高,最后幻化出来一张陌生的脸。
食梦魔属于魔族,会在梦中悄无声息的杀死,无实体,只会在人的梦境中出现,极难杀死。约莫几千年前因为偷窥了魔皇的梦境而被剜掉了眼睛,所以他是个瞎子,区分盗梦者跟食梦魔就看他们的眼睛上有没有绑上黑色布带。
盗梦者靠看,而食梦魔靠感知。盗梦者靠盗取梦境来提升法力,食梦魔则靠偷窥人内心深处的欲望从而制造出美梦来蛊惑人心,一旦人陷入其中就会无法自拔,从而死在梦里。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食梦魔负着手问他:“我居然无法窥见你的心。”
“失去双眼还不够?”沈钰反问他:“还想再把命搭上?”
食梦魔沉默了一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的笑出了声:“呵呵,年轻人口气不小,可惜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杀死我的人。”
“你错了”,沈钰冷目灼灼的看着他,淡声道:“魔皇能杀死你。”
食梦魔抬手一挥,周围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所处之地变成了夜晚,而他们则在夜空下的一片宽阔的草坪上。星光璀璨,夜空清澈,漫天星辰近在咫尺,此处就像是仿佛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天际的仙境。而他们的身后正好就有一张石椅,食梦魔很自然的坐下,说道:“这一代的魔皇早就在幼时被我杀掉了。”
沈钰也落坐于他身旁,觉得这家伙有点好笑,明明是个瞎子,但还要搞出这种仙境。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双邪气森森的虎牙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确定你杀的就一定是魔皇?”
魔皇百年一现,若要问这世上最惨的人是谁,那肯定就是未觉醒的魔皇。
未觉醒的魔皇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他们从出生起就会被仙门百家想方设法的找出来并杀死。不止是仙门百家,就连魔族也会如此,毕竟魔界也分三六九等,不同种族不同派系。
而魔皇则注定是要统治整个魔界的人,所以魔族也会想方设法的在魔皇觉醒之前把他杀死,因为觉醒后的魔皇将无人能及,它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未觉醒的魔皇一般都很惨,他们的命运崎岖坎坷,他们会尝遍人间疾苦。可能是穷困潦倒,也可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简而言之只有一个“惨”字,熬不过去的魔王多数都会自行结束生命,也有的魔皇到死都没有觉醒。
上一次出现魔皇好像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千年下来魔族与修真界都维持得很好,没让任何魔皇觉醒过。
当然,这其中最功不可没的就是食梦魔。自他被剜去双眼后他就无比的痛恨魔皇,这些年来他都一直不断的在寻找魔皇的后嗣,找到就第一时间杀掉。而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要让魔皇永绝后代,再无觉醒的可能。而此刻他会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这一代的魔皇他没有找到,所以沈钰才会说出这种话。
“呵呵”,食梦魔笑了笑,说道:“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没找到他。可能是我太老了,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怎会如此?”沈钰敛了笑,认真的问道:“仙门百家也没找到他的下落?”
未觉醒的魔皇还存在于世这可不是小事,必要时仙门百家可能还需要跟魔族联手。
“哼,那些废物能干点什么?”食梦魔一声冷哼嘲讽道:“若他们真能找到,那这些年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沈钰:“………”
“我杀了,好像又没杀”,食梦魔摇了摇头,有些郁闷的说道:“我杀了不下百人,可每每杀完却又能隐约感觉到它好像还没死,我也不确定它到底死了没。”
他会闯入沈钰的梦境中就说明自己也在他要扼杀的名单中,沈钰问他:“那你为何不杀我?”
食梦魔缓缓地转过头看向他说道:“因为我无法窥见你的心。”
他看起来约莫而立,黑带覆盖的位置眼眶微微凹陷,身上穿着与之相配的黑色衣袍。不过他身为魔族,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容。
“就因为这个?”沈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这并不影响你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