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寒川很少会这么心虚,他小声问道:“你……不生气吗?”
沈钰将空碗放到一边,伸手替他抹去唇角的汤水,笑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寒川开始反思自我:“弟子害你丢了脸。”
“怎么?”沈钰笑吟吟的打趣道:“你可有悔?”
“弟子无悔”,寒川反问他:“那师尊呢?师尊可有悔?”
微挑的凤眸里漾着碎光,唇瓣微微翕动,他看起来很惊讶,但似乎又很开心,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他干净得犹如窗外漫天纷飞的白雪,一尘不染,洁白无瑕。
他是美好的,他是纯净的。
沈钰抬手揉了揉他的墨发,温声答道:“无悔。”
寒川眼里不知为何又起了雾,眉头渐渐蹙起,喉间也带了一丝呜咽:“师尊……”
沈钰见他又快要哭了,蓦地睁大了双眼,连忙问道:“怎么了?”
寒川抬手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小小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沈钰的心都软了,他眸光闪烁,轻轻搂住了他,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原来事事有回应的感觉是这样,原来双向奔赴的感觉那么美好,原来哭泣也可以不是悲伤的,原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这么幸福。虽然有些荒诞,但寒川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被疼爱的滋味。
自打他记事起,父亲对他就无比的苛刻,他没有同伴,一个人修行的道路上前后空无一人,漫长而又孤独,对于超越同辈的天赋父亲也只是点点头,对他说一声“嗯。”
他活得就像是一具只为父亲意愿所生的木偶,任他摆布犹如行尸走肉,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彻底麻木后他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事能牵动他的情绪,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就像是脱离了红尘世俗,活在了一个孤独而又黑暗的世界里,静静等待着这一世的结束。
谢谢你师尊,谢谢你包容了我的所有小情绪,谢谢你满足了我所有蛮不讲理的要求,谢谢你对我的温柔耐心,谢谢你陪伴在我的身边,谢谢你的存在。
沈钰抱了他好久,他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直到他彻底停止哭泣,起身时,沈钰耐心地帮他擦干眼泪,然后问他:“你想不想看烟火?”
寒川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想。”
沈钰笑着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然后用被褥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后抱着他出了院子,他把寒川放在门外的长廊上对他说:“等着。”
随后他足尖一点轻功掠起,以最的快速冲下了山。
不多时,一道微光划破了天际,冲上了夜空,伴随着剧烈的声响,最后在天空中炸出了一朵朵绚丽的烟花。
寒川怔怔的仰头看着天,感受着被褥的温暖,欣赏着漫天烟火。
沈钰布置好一切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回来,奔跑时他心中带着牵挂,眼里亮着光,他期待着寒川看到自己为他准备的惊喜时灿烂的笑,也想在这美好的瞬间陪伴在他的身边。
沈钰赶回来时满脸风尘,他一屁股落坐在寒川身边直喘粗气,一道道白色的雾气喷出后又消失。寒川将自己的被褥分给他一半,沈钰欣然地接受了,他将寒川抱在怀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硝烟味。
两人一同仰望着夜空,看着瞬息万变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着刹那芳华,让人目不暇接。烟花易冷,但好在此情不变。
沈钰问他:“好看吗?”
寒川回答:“好看。”
沈钰又问他:“喜欢吗?”
寒川又回答:“喜欢。”
终于不再是冰冷的“嗯”字,沈钰将下巴搁在他的头上,说道:“待会给你看个更好看的。”
无师之巅的烟花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束最大,噼里啪啦炸起后点点火光在空中巧妙的排列成四个大字“新春快乐”。
寒川说道:“新春快乐师尊。”
“嗯”,沈钰应了一声:“新春快乐。”
硝烟味渐渐消散,夜空也逐渐恢复了寂静,寒川以为结束了,正准备起身时,沈钰却按住他叫他别动。
这时隐约瞧见有几片像是符篆一样的东西飞了起来,随后在空中自燃,它的威力远不及烟火,不仔细看的话并不会注意到它。
只见符篆燃烧完后,夜空中爆发出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寒川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眼,漫天星辰映入眼帘,将他漆黑的眸底彻底照亮。
天空中划过一颗又一颗流星,它们身后拖着一条条长长的光线,那是一个巨大的“星辰咒。”
“快许愿”,沈钰立马双手紧握,闭上了眼睛,寒川见状也赶紧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等寒川许完愿抬头看向沈钰时,发现他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于是他问道:“师尊许了什么愿?”
沈钰仰头看向夜空,漫不经心的回答道:“自然是希望以后我会有很多很多的徒弟”,然后他低头看向寒川问他:“你呢,你许的是什么愿?”
寒川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但转瞬即逝,他说:“弟子希望师尊能如愿。”
“傻瓜”,沈钰揉了揉他的墨发说道:“有你一个就够了,你可是我门下的首席,关门,亲传,大弟子。我发过誓的,往后我们得相伴一生。”
寒川的嘴角微微上扬,又问他:“那师尊许的到底是什么愿?”
沈钰回答:“自然是希望你清澈如许,平安顺遂,你呢?”
寒川的笑意更明显了,他说:“也祝师尊如愿。”
“上次为师说过要给你看一个更大的”,沈钰又把下巴搁在他的头上,说道:“没骗你吧?”
“师尊说的是下雪”,寒川说:“可这是星辰。”
“下雪太难了”,沈钰好似委屈道:“这漫天星辰已是为师的极限了。”
“好吧”,寒川做出一副非常大度的模样说道:“星辰也很好看。”
沈钰低低的笑出了声:“噗嗤……”
寒川忍不住回头问道:“师尊笑什么?”
“笑你好骗”,沈钰又揉了揉他的墨发,对他说道:“抬头,看天。”
原以为流星划过后就结束了,寒河正转过身准备回房间时却发现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于是便伸手接过,这种雪花与平常的不同,它身上散发着幽幽白光,落在手心里却感受不到任何寒意,当他抬起头看向天时竟发现漫天都是这种会发光的雪花。
他在这其中仿佛置身于仙境,这是他有史以来看过的最美丽的一场雪,宛若有万千萤火在身边环绕,只闻烟花易冷,才知雪意存温。
寒河唇边笑意清浅,他将这一片雪花握在了手心,抬脚走进了房间转身将门合上。
罗簌在听完了林青云酒后的一番激烈的言语后,终于下定决心与父母坦白,他们在流星划过之时一同许下永不分离的愿望,又在漫天飞雪中紧紧相拥在一起。
瑜夫人帮醉酒的沈承运盖好了被子,正起身准备合上窗时瞧见雪花纷飞,她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雪花落入掌心时她嘴角微微上扬。
沈骏在飞雪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除去外袍时沈钰送给自己的匕首掉落在地,他将匕首拾起,轻轻擦拭,最后将它好好的收了起来。
最后一片雪花落入寒川的手心,片刻后又消失不见,他看着自己的掌心说道:“师尊什么都会,师尊无所不能。”
沈钰将他抱了起来,边回房边说:“走了,该睡觉了,不然以后长不高。”
人们带着攒了一天的祝福渐渐入眠,期待着一觉醒来在新的一年中能过得更好。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
原以为在新的一年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可天不遂人愿,当冬季进入了末尾,隐藏在阳城的黑暗终究还是释放了出来,鬼魅横行,满城风雨,阳城最近出现怪事越来越多。
有出现像叶老先生发现的那种傀儡尸体,也有邪祟扰乱阳城清静,好在发现尸体后无师之巅都会立即销毁,这才阻止了疫病扩散。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在沈骏的追问之下沈承运才给出了一个能让他勉强接受的解释。
早些年,也就是在沈承运还年轻的时候阳城曾爆发过一场疫病。而这些尸体就是当年在那场疫病中死亡的人,它们身上散发的气味有毒,且会相互传染,沈承运猜测是有人故意将这种患过病的尸体挖出从而想扰乱阳城清净。
这种人哪里都有,尤其是在阳城,毕竟阳城包容性强,虽然不似当年,但人心隔肚皮,谁都无法预知站在自己面前的到底是人是鬼。
由于近期邪祟张狂,闹得阳城人心惶惶,无师之巅的弟子大多都频繁的外出,兄弟俩更是早出晚归。
他们行走在阳城的主街上,来往的人明显比从前少了很多,太阳落山之后更是没什么人在街上晃悠,沈骏问他:“你觉得把尸体翻出来那人到底有何目的?”
阳城的雪也逐渐开始融化,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让人感到不太舒服。
他其实对沈承运的解释存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毕竟他觉得这个做法实在是太麻烦了,一来他得记住当年这些尸体所在的位置,二来他得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将尸体挖出,他若是单纯的想掀起一场风雨那方法多的是,犯不上要做这种麻烦事。
沈钰的回答很敷衍:“心术不正之人还能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想搞事情。”
“他若是单纯的想在阳城惹是非的话犯不上这么麻烦”,沈骏一直在分析那人的想法,“如此刻意的去翻找这些染病而亡的尸体,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尸体所在的具体位置的呢?”
“所以首先我们能肯定的是这人经历过当年那场疫病”,沈钰陪着他分析:“一般会做这种事的人或许是在那场疫病中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比如没得到救治,亦或是失去了亲人之类的,从而才会产生报复之心。”
沈骏点了点头侧首看向他问道:“你说的这么有道理那为何在我父亲面前却只字不提?”
因为沈钰根本就不认同沈承运的说法,他还是坚信这些傀儡是混血儿留下的杰作,但他也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些尸体重新出现便预示着他已经知道先前所出现过的尸体已经被销毁,那便意味着他所行之事已经被人察觉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收敛,反而又翻出来一些新的尸体放在这种显眼的地方。
虽说都是在深山,亦或是远离闹市的地方,看似小心藏匿,实则虚之,毕竟能让人发现,那就绝对有故意的嫌疑。
“跟你说话呢!”沈骏发觉每每提到这些事沈钰就总会发愣,他又斥道:“从第一次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出现了不下五具!你能不能认真点对待!”
沈钰抬头一看,发现他们已经到达了今日的目的地,他一把揽过沈骏的肩膀就把人往里带,边走边说:“先进去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川!不许乱跑。”
“仙君仙君”,屋主拉着沈钰满脸惊恐的说道:“你快看看我儿子这是怎么了,昨日他回来后就一直这样!”
沈钰拍了拍妇人的手以示安抚,说道:“您先别急,我们这就帮您看看。”
妇人掀起帘子将三人带进了房间,她的儿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褥子,房间内唯一透光的窗被布给挡住了,里面灰扑扑一片很是昏暗。
沈骏忍不住问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么还要用布遮住光?”
“不瞒您说”,女人双手交叠在一起,不安的摩挲着,回答道:“我儿子像是被鬼上身,他一见到光就会发狂乱叫乱咬,所以我才用布把光都盖住了。”
沈钰来到床边时双眸蓦地睁大,原以为他是睡着了,不曾想他竟然睁着双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房顶,还好沈钰见多识广,这若换做是寻常人估计得吓一跳。
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虽睁着眼但却双目无神,脸上也没有任何血色,活脱脱就像具尸体,要不是他胸膛还有起伏沈钰都怀疑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