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半生勤勤恳恳工作却怀才不遇,身为优秀的天文学家,本应该在外星文明方面大展拳脚,却屈尊于小小的外研科,听从工程师出身的领导,你不觉着虚度时光吗?至于外星文明的语言,其实你是听到的,他们在说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留给人类文明的旧日时光所剩无几,你拿着通往新生的钥匙,为何还要装聋作哑?”
卫星电话里的声音平静内敛,在孟广益听来,浑身寒毛倒竖,还没听完便冷汗直冒,“你别血口喷人!你说的这些我全都听不懂!指挥中心的电话时刻接受监听,你就算不说自己是谁,他们也有办法查得到!现在说这些就是背叛!”
“背叛?哼哼!孤月政权是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既然欧阳青琮一个小孩子能做到的事,你完全可以做到!是时候告诉大家你不是好惹的,几十年不提拔,一点蝇头小利就想把你收买,他们的算盘我都听得见!”
对方所说的句句戳在孟广益的心口上,虽是实话实说,可真相的刀最是伤人,他没有立刻反驳对方,对话出现了很长一段的沉默期,对方没急着说话,似乎是有意无意在给孟广益回味的时间,让他自行斟酌考虑其中利害关系。
孟广益在通天塔上,凭借语言学方面异于常人的精通本事,不是完全没有听到动静,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换来了一句域外的承诺。
“增强辐射源,舰队将加快抵达,谁能做到,赋予文明之火,馈赠无尽宝藏!”
通天塔的那段记忆丢失,唯独它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像是一句诅咒,无论他如何隐藏,潜意识总会把它推出水面,不给他自我狡辩的机会。
个人与外星文明交谈,哪怕是一句话,也会被视作越界,无视了中间的孤月政权,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欧阳青琮此人别看年纪不大,心思活络背地里没少算计人,别看孟广益位低言轻,对人情世故可看得透彻,领袖背后的家族,比领袖本身更重要,所以欧阳青琮想借助孤月政权,培植自己的势力。
孟广益不想参合政权斗争,身为语言和天文学家,发挥光和热的地方应该是天文台和研究所,而不是冷峻无情的会议室。
但积压超过三十年的怨气,不是一朝一夕能宣泄干净的,外星文明发来的光亮,所裹挟的声音,字字句句说着会给予自己穷极一生都得不到的荣华富贵。
做到了,自己就是先驱,毫无疑问的人类新领袖,增强辐射源不是难事,只需调整通天塔的功率即可,这种简单的操作,连身为门外汉的孟广益都不难想到,举手之劳便能换取非比寻常的果实,任谁也难以拒绝。
“留给月球和你的时间有限,我建议你尽快做出答复,因为欧阳青琮的家族,也在密切关注着此事,稍后他们会想办法接触外星文明,到那时机会便不再由你一人独享。”
听说有人与自己争抢,孟广益不敢再犹豫,当机立断给出肯定答复,“我一人势单力孤,尽管想去做,但恐怕难以完成。”
“没关系,我们会帮你,欧阳家族伸出的手没那么容易触摸到神秘,但你不一样,你已经站在神秘面前了。”
对方似乎很笃定孟广益会答应,顺水推舟的话说着相当流畅,能听出言语里暗含的激动。
“我需要知道你的称呼,和之后如何联系你,不然……”
“我姓刘,来自地球,当你需要帮助时,我自会联系你,其余的事不用考虑。”
两人的对话没有进行太久,电话挂断后,孟广益大口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平静,一向老实本分的他,很难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连去领导家里送礼都难以启齿的规矩人,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这点细微的改变,彻底让他与之前那个孟广益分道扬镳。
刚放下卫星电话,孟广益手心湿润全是汗水,后背轻轻依靠贴近座椅,悬着的心终于变得踏实,别人都能做的事,自己为何不能做?忙碌此生不能一点作为没有,我孟广益也是七尺男儿,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
孟广益对自己加油打气,努力找回自信的空档,一枚漆黑的石头凭空出现,啪嗒一声落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手指粗细的长条黑石,被一根深棕色绳子拴着,表面透着强烈的神秘色彩,孟广益瞳孔微缩,他一眼就认出来此物与静心石碑一模一样,同样具有平复情绪的功能。
这东西是姓刘的人送来的?会议室没有任何仪器,况且人类文明还没掌握空间传送,黑石吊坠是如何出现的,孟广益弄不明白。
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正对着会议室而来,孟广益连忙将吊坠揣进上衣内兜,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容貌,找个偏僻的位置端坐好了,等待领导的到来。
这里所发生的事情,万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交谈的内容传出去一句,都够掉脑袋的。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胡秘书捧着一摞材料,摆放在孟广益刚坐过的地方,几名持枪护卫把持通道,在会议室一侧沿着墙根站成一排。
一位身穿黑金纹袍服的年轻人,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在最后走进来,孟广益一见到此人,顿时从椅子上弹起,像是火烧屁股那样快步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来迎接。
“领袖!您怎么有空过来?”
孟广益惊喜万分,他做梦也想不到是欧阳青琮要见自己,怪不得指挥中心里的工作人员对胡秘书格外尊敬,实打实的头部人物,代表孤月政权的喉舌,当欧阳青琮无暇抽身时,胡秘书能全权代表。
欧阳青琮微笑着与他握手,会议室没开暖气,他手的温度格外凉,两人再次落座,胡秘书布置好现场,把材料依次放置在两人之间后,挥手示意护卫跟随他来到门外,再把门闭合。
空气随着房门嵌入墙壁而凝固,孟广益的五官有些不受自己控制,胡乱拧巴着蹦跳,需要缓和好一阵子才能恢复原状。
欧阳青琮并不在意,自从孤月政权确立后,他几乎全勤满点,二十四小时高强度工作,制定计划部署任务,用掉大量的能量液来维持体能,之前议会政府时期,他管理仓库与现在相比实属清闲,如果没有咄咄逼人的欧阳家,说不定他不会冒险向前迈出这一步。
在权力的围城中,人人都是棋子,这山望着那山高,实则大家没有任何区别,最终都会沦为欲望的工具,眼前的孟广益浑身散发出的气味,就是欧阳青琮目前最想要的。
“孟广益同志,你在相关部门工作的时间比我岁数都大,之前的议会政府体制错乱、机构冗杂,办事效率太慢,让你明珠蒙尘太久,我代表旧政府向你道歉,差点耽误了你的前途。”
欧阳青琮把话说的非常诚恳,孟广益听罢感激涕零,“领袖的话,我必将时刻铭记在心!在日后的工作中一定发挥经验带头作用,认真刻苦工作,抛头颅洒热血……”
他还没表完决心,欧阳青琮就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他面前,文件的内容是与新部门成立有关系的,上面写着一个名为“风帆行动”的项目代号。
“孤月政权成立之后,还没弄出过像样的成就,经过各部门的研究决定,由你来担任此项目的负责人最为合适。”
“风帆行动是要完成什么目标的?我并不懂能源学,机械建筑更是一窍不通……”孟广益想要推辞,知难而退是他为人处世的优良品质,从不为难自己和别人。
欧阳青琮把两根手指放在另外的材料上面,好言宽慰道:“风帆行动是针对外星文明开设,与你专业对口,不要妄自菲薄贬低自己,具体实施细节你可以自行翻阅,而后签好字交给胡秘书,他会带你去新的办公地点。”
“我是在外研社任职的,那边怎么说……”
“外研社当然是风帆行动的一部分,它囊括了一号能源区,人类文明的前途就交到你的手中,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欧阳青琮不多停留,说完该说的话,便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笑容。
领袖离开后,孟广益纷飞思绪才冷却下来,着眼于新鲜出炉的材料,认真阅读剖析所谓的“风帆行动”。
孤月政权各部门间的调动,可以用生锈来形容,抛开那些宣布暂时不参与指挥中心日常工作的不谈,其余维持运行的部门,相互之间也是爱答不理的沉默状态。
因此风帆行动还有个比项目本身还重要的前提,密切联络各部门,缓和他们的关系,形成一条自上而下的工作纽带,为孤月政权做事。
担任风帆项目的负责人,职权方面与部长相当,孟广益以后一跃升为孟部长,或者孟负责人,其压力可想而知。
“外研科、一号能源区、机修二厂、基建六处,一个项目要用到四个部门,真是难上加难,烫手山芋丢过来,不好接呀!”
孟广益犯了难,风帆项目旨在于修复超级太阳风暴对月球基地造成的恶劣影响,归根结底是要搞快速科研的,单纯就研究项目而言,他一点都不愁,如何搞好人情世故,才是项目背后的重点。
“要没邓工帮忙,这一地鸡毛我可收拾不来,基建六处在哪儿都不清楚,让我签字哼,签就签,大不了把我打回原籍,再干老本行!”
抱着豁出去的决心,孟广益咬牙切齿把字签了,将笔往桌面一砸,气吞山河大吼一嗓子,把守在门外的胡秘书给喊了进来。
胡秘书见到纸面上的字已经签完,笑容更甚,“孟广益同志,以后就要称为孟负责人了,恭喜恭喜。”
文件交由办公室,加盖印章后送进档案库落袋为安后,孟广益就是顺理成章的领导阶层,日后进出自由,在“广寒宫”月球基地内畅行无阻,在任职期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退一万步讲,衣食无忧是不成问题。
孟广益苦笑道:“胡秘书,我要是升任科长,你恭喜我,我会欣然接受,但风帆行动的总负责人,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头上,属实担当不起,名单里的人我一概不认识,光是摸清门路,黄花菜都得凉了。”
“所以我来带你引荐些相关人士,跟我来。”
胡秘书收拾好材料后,领着孟广益来到另一处房间,这场权利的诞生仪式,占用了宝贵的一整天时间,在此期间,种植区那边也有所进展,显示屏倾其所有,冒出滚滚浓烟,在濒临崩溃前夕,将驱光仪所需材料换算出来。
从观测房扛来的打印机彻夜轰鸣,将数据在崩坏边缘抢出,邓鸣泉仔细比对着,将纸面上的所有信息牢记于心。
“仓库那边大概都能凑齐,唯独驱光仪的开启,需要足量的水作为基底,基地内的水资源紧张,还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想办法拿到。”
邓鸣泉没料到建造驱光仪的主要材料,会是能源废料和水,用玄武岩制作出大型容器,再用黑石竖起三根类似路由器的柱状天线即可。
“最下面的材料是什么?文明生物媒介?需要一位能代表文明意志的生命个体进入基底,用意识开启驱光仪并且维持运转?”邓鸿指着最后一行,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凑在一起就变得陌生无比。
“大概意思是让活人跳进去,亲自操控驱光仪?”
邓鸣泉曾经接触过类似的先进建筑理念,将机械构造与人工智能有机结合,诞生出一种全新的建筑建造方式,能让建筑拟人化,拥有真正的智慧,起到更好的作用。
“种植区的植物能转化成不少水源,基地的水源供应来自月球南极的晶体水矿,我们恐怕得自食其力才行,能源部门没法抽调人来帮忙,他们光顾着保护通天塔,和欧阳抗争去了。”
人手不足是最大的麻烦,邓鸣泉又不敢离开种植区,想把驱光仪的消息散播出去,只能等通讯渠道的恢复。
好在时间充裕,一号能源区在李九卿的带领下蒸蒸日上,修复线路的工作以小时计算,不断提高且没有上限的效率,成为邓鸣泉抓住希望的动力。
魏莱带来了第二个好消息,执法队所能提供的支持比预想中要多太多,几箱能源模块、能够从植物、土壤中提取水分的重型机器,还有一台能看到外界消息的笔记本电脑。
“邓工!请容我正式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魏莱……”
“在我这儿不用太过拘谨,没有上下级关系,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建造驱光仪。”
邓鸣泉指着远处的种植区,向魏莱笔画出未来的蓝图,年轻人基因里自带的探索欲望,使他充满干劲,虽然眼下的外研科仅有寥寥数人,在短短七天时间里,还是清理出一块足够排列设备的地盘,以总工程师身份进行内部采购来的诸多材料,全被安置在种植区。
在废墟之上重建高楼,放眼整个“广寒宫”月球基地,也能称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邓鸣泉的举动,吸引来很多中层管理者,他们迫切想要了解这位通天塔的总工程师,究竟藏在种植区搞什么名堂。
负责新闻宣传工作的星神会,却跟没听见群众呼声一样,按兵不动迟迟不去种植区采访,给出的理由是安全问题得不到保障,上面想调动执法者帮忙,执法队那边罗列出诸多有力证据,表明没有执法队没有军方的设备齐全,不敢太过深入。
相关部门接连推脱,各方面出奇一致保持默契,谁都不去打扰邓鸣泉,稍后又有一条爆炸性消息不胫而走:外星舰队将会在数年后降临月球,他们来自更高等级的敌对文明,会彻底消灭人类,霸占超级太阳风暴影响范围内的所有能源,邓鸣泉所谋划建设一座能够抵御外星人的超级武器,保护全人类。
站在全人类的高度无论发表何种言论,事情总会获得激烈探讨,不知不觉间有人走上街头,大声呼吁要求政府公开灾害等级,外星文明与超级太阳风暴之间是否有关联,人类文明该如何应对等等。
刚刚对外公布的风帆行动,自然而然被顶上了风口浪尖,外研科名存实亡,领军人物抛下科室,在种植区另辟蹊径,这件事对刚上任的孟广益威信打击极大,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烧向了邓鸣泉。
“我建议推平包括种植区在内的诸多废墟,清理空地建设失磁病集中治疗区,招募能绘制新型太阳能设备的研究员,给予重金报酬!”
孟广益的命令一经下达,迅速传遍了所有电视媒体画面,社会矛盾就此引爆,种植区外围聚集起大量民众,阻止建筑队进行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