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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正卿的心情说不上是气恼多一些还是得意多一些,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已足够表明他此刻的愉悦。

他左眼一瞟,看向长姐。

史白蕊磨了磨牙。

他右眼一瞟,看向齐修。

齐修冷笑。

他正眼看向方众妙,十分谦虚地拱手,装作忐忑地说道:“区区拙见,还请夫人指教。”

方众妙极为赞赏地说道:“史大公子,你这不是拙见,而是高见。我觉得真相与你推测的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方众妙扫视周围几人,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齐修沉吟道:“赵璋必然与太清宫有牵扯,但他还不是那圣人的狗,因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巩固皇权。他与太清宫大约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听他一口一个赵璋的唤皇帝,史家三姐弟都有些惊讶。

方众妙颔首:“我也觉得赵璋还不曾被无脸人掌控。”

哦,连方众妙也这么叫?那就没事了。史家三姐弟恢复平静的表情。

史白蕊说道:“大弟的推测很有道理。但我有一个疑问。大长公主、宫里的娘娘们,以及满临安城的贵族女子,她们凭什么受一个教派的摆布?”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惑。

方众妙忽然看向任孤琴,提醒道:“原因你先前就说起过。”

众人纷纷看向任孤琴。

任孤琴愣了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是那生子秘方?”

史白蕊有些恍惚:“生子秘方?”

任孤琴解释道:“沈卉手中掌握着生子秘方。得了她的生子丸,你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想要儿子就有儿子,想要女儿就有女儿。原先我还以为她把秘方的事瞒得死死的,而今再想,恐怕恰恰相反。她利用这药方,控制了许多女子。”

史白蕊咬着唇瓣,仿佛有话说,又很犹豫。

方众妙看出她的异样,却没点破,对任孤琴说道:“那不是药,是丹。这世上能炼出丹的人,除了我,怕是只有那无脸人。”

任孤琴颇有种尘埃落定的无力感。她先是摇头苦笑,随后渐渐扭曲了脸庞,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

“所以沈卉必是无脸人的爪牙。她对我的渊儿十分喜欢,夫君不曾出事的时候,她每隔几日便要来探望渊儿,带渊儿玩耍。”

“她是来帮无脸人挑阵眼的吧?是她看中了我的渊儿,无脸人才把破面转到我的渊儿身上。我待她如师如母,她竟这般害我!”

任孤琴气得掉泪。

方众妙用纤细食指抹去她眼角的泪光。

她脸颊一红,连忙低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夫人,我无事,你不用担心我。”

方众妙沉吟道:“如此说来,大长公主诞下双胞胎,是因为服用了她的生子丹?”

任孤琴笃定道:“必然是!生双胎的人多罕见?皇家的女子可没有这样的先例。不止大长公主,许多贵族女子生不出孩子,都会去找沈卉。”

“赵璋登基三年,宫里的娘娘们无人怀孕,这里面会不会有沈卉的手脚?毕竟她时常入宫替娘娘们调理身体,下点避子药很容易。等娘娘们急了,赵璋也等不了了,就该他们去求沈卉了。”

任孤琴冷笑道:“为了延续血脉,连皇族都得向沈卉那样的小人物低头。沈卉等于是捏住了赵璋和娘娘们的命脉。届时,太清宫的权力会扩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方众妙忽然抬起手,神色凝重地说道:“你假设的情况已经发生了。白日里,沈卉亲口说娘娘们接连有孕,请她入宫诊脉。她已经把势力范围扩张到了皇宫。”

任孤琴呆愣在原地,面色一片煞白。

其余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却能感受到泰山压顶一般的重负。

那太清宫竟已成为这般的庞然大物?它已然笼罩在皇权之上!

史白蕊终于停止挣扎,满脸羞愧地说道:“其实也有人劝我去找沈卉治病。她们说沈卉是送子娘娘,一定能让我有孕。”

史正卿和史归林万分紧张地问:“你找她了?”

史白蕊点头:“我找了。”

方众妙摇头道:“可是沈卉与江家父子是一伙的,你之所以绝育,便是他们算计的缘故,他们怎会让你拥有自己的孩子。你找也是白找,对不对?”

史白蕊苦笑:“对,沈卉说她没有办法治好我。”她看向方众妙,满怀希冀地问;“即使是那生子丹也不能让我有孕吗?”

方众妙摇头:“不能。你落水昏迷之后,史丽娘应当对你用了虎狼之药,令你的胞宫严重萎缩。任何促生育的药,对你都无用。”

史白蕊身子一晃,随后便勃然大怒。

“大弟,小弟,明日你们随我去江家的祖坟,我要掘开史丽娘的墓,把她的遗骨拖出来鞭挞成灰,再撒进流民营最大最臭的粪坑里!我要她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史正卿和史归林立刻答应,完全不觉得长姐这样做有多过分。

齐修最后说道:“所以我们要对付那无脸人,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大长公主,后宫的宠妃,甚至赵璋本人?赵璋且不提,单说大长公主。她手里握着先帝留下的一枚虎符,镇南军完全听从她的号令,你知不知道?”

方众妙摇头。她还真不知道。

心声幽幽道:【为了不让赵璋败光家业,先帝把能送人的宝贝全都送了人。先帝还真是英明。】

众人一脸凝重。

方众妙忽而笑起来,呢喃道:“林中多猛兽,好在不成群,我们一只一只狩猎,无需着急。敌人固然强大,但我们这边却也不弱,是不是?”

方众妙看向齐修,然后又看向任孤琴、龙图、史家三姐弟。

大家晃了一下神,然后纷纷点头,凝重的表情一扫而空。有方众妙在,安全感和自信心总是充足的。

方众妙问龙图:“今日你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

龙图说道:“我把全城的青楼都逛了一遍。”

方众妙颔首。

龙图看她一眼,忽然问道:“喝花酒的钱,主上能不能帮我平平账?”

方众妙:“……”

史白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史正卿和史归林忍俊不禁。

齐修和任孤琴连忙端起杯子喝茶,免得自己也跟着发笑。

方众妙的心声幽幽飘过半空:【我给你那么大一箱金银,你都用完了吗?】

只是转瞬,她又肃然思忖:【不对,那笔金银是用来干正事的,不能花在别的地方。一码归一码,一账算一账。把属下的付出视作理所应当,还不给足差旅费,这样的主子如何叫人信服?龙图做得对。】

她抬起头,摆摆手,“这笔账我帮你平了。”

龙图拱手道谢,呵呵直乐。瞧瞧,这就是我家主上的心胸和格局!

史正卿和史白蕊互相看了看,都在彼此眼中窥见了对方众妙的欣赏和喜欢。

龙图立刻报出一个数字,然后说道:“属下打听到,替花楼的姑娘们落胎的是一个名为花姑的婆子。”

方众妙蹙眉:“是沈卉吗?”

龙图摇头:“不是她,是牙行的一个老妪,五六十岁,长得很是丑陋。”

齐修说道:“看来花姑并不单指沈卉,而是教派内某个职位的统称。”

大家纷纷点头。

龙图继续道:“那个花姑总会把流产下来的胎儿带走,老鸨子问她如何处理,她只是摇头,不愿多说。这个秘密,我还需要时间探查,但我发现一桩奇怪的事。”

方众妙追问:“什么事?”

龙图说道:“那个花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订购一个婴儿。”

史白蕊惊呼:“订购?婴儿如何订购?”

龙图解释道:“她会选一个妓子出来,给足银钱,让这妓子与临安城内最不堪的男人苟合。等这妓子生下那个男人的孩子,她就出现在花楼,把孩子带走。”

史白蕊追问:“带去做什么?”

龙图摇头:“不知。”

史正卿拧眉问道:“最不堪的男人有多不堪?”

龙图冷笑:“吃喝嫖赌之辈,恶贯满盈之徒,邋遢窝囊的乞丐,面貌畸形的怪胎,缺胳膊少腿的残废,不一而足。”

史白蕊捂住嘴干呕。

史正卿和史归林听得呆愣。

齐修和任孤琴隐约感到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方众妙点点桌面,语气凝重地说道:“我有不祥的预感,这条线索不能丢,必须查到底。诸君,你们已发现了吧?我们面对的不是一群敌人,而是一群畜生。对他们万不可掉以轻心。”

史家三姐弟终于感知到了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一股寒意。

方众妙扫视一圈,说起了最为重要的一个隐秘。

“齐修,你的兄长被无脸人击碎面庞,挖走了两块眉骨,是也不是?”

齐修忍着悲痛缓缓点头。

方众妙用细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眉骨,说道:“此处乃兄弟宫。你权倾朝野,位比亲王,你兄长的兄弟宫必是整个大周最圆融的。”

史归林忽然开口:“皇帝的兄弟宫才是最圆融的吧?”

方众妙问他,“赵璋的兄弟死得七七八八,唯一存活的瑾王是个没实权的,他的兄弟宫怎会圆融?”

史归林哑然。

方众妙看向史白蕊,说道:“你是天生凤命,你的夫妻宫是全大周最圆融的。之前我想不明白那无脸人杀齐修兄长的目的,你带来这封书信后,我便明白了。”

方众妙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对史白蕊说道:“那无脸人命江家父子击碎你的脸,为的是拿走你的夫妻宫,也就是这里的颞骨。”

她来回看着齐修和史白蕊,冷冷开口:“那无脸人之所以没有脸是因为他在重铸自己的命数。”

“他要集齐全天下命格最好的十二宫,为自己做出一张夺天地之造化的脸。

“他要侵吞乾坤之间所有的气运,为得道飞升做准备。届时天崩地裂,生灵涂炭,此世不存!”

这些话像一道道惊雷,轰然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