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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萍翠推开房门,满脸慈爱地看向站在屋内的女子。

方众妙长了一张好脸,与她父亲像了八分,只是面部轮廓更为柔和,五官看似寡淡,实则神韵内藏,更似陈酿,看的久了竟渐痴迷,只觉清丽无双,超凡脱俗。

只可惜她长得再好,气质再佳,儿子就是不喜。出嫁前她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现在不也成日里以泪洗面?

思及此,苗萍翠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方众妙正在轻抚略有些褶皱的衣袖,不曾看见婆婆嘲讽的眼神。

半空中,清婉动听的心声飘飘荡荡,似远似近:【真是奇怪,我明明有常识,也能自理,却穿不好这套礼服。】

【我总觉得自己与这个宅院,这个皇朝,甚至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到底是谁?】

眼里涌出迷茫,抬眸的时候,方众妙却又收敛了所有脆弱。看见站在门口的苗萍翠,她并无异常的神色,心声却暴露了她的懵然无知。

【这是谁?】

疑惑只在一瞬,方众妙就已经盈盈下拜,柔声唤道,“母亲,您来了。”

心声虽是猜测,却极为笃定:【仆妇成群,锦衣华服,珠翠满头,这人的身份应当比我略高一筹,年龄四十一二,那她必是宁远侯夫人,我的婆母。】

不错,有眼力,头脑也聪慧,不愧为方辰子的女儿。只可惜你能力再强也斗不过老天爷。天要亡你,你一介凡人如何抵挡?你的心声就是你最为致命的弱点。

往后你注定是我余家的垫脚石。

苗萍翠心中快意,脸上的笑容便更加和蔼。

她慢慢跨入门槛,关切地问道,“妙妙,你额头的伤好些了吗?还疼吗?”

方众妙摸摸额头上裹缠的白布,回道,“不太疼了,多谢母亲关心。”

苗萍翠走上前,拉开方众妙的手,嗔怪道:“伤口还未愈合,不能乱摸,你忍着点。”

复又询问,“挑选嗣子的宴会你还能参加吗?若是身体支撑不住,我便给你告个假。想来你公公不会怪罪。”

方众妙清冷的眼瞳里泛起微澜。

心念电转,心声浮动:【嗣子会过继在我名下,当我的儿子。他需要我抚养,唤我母亲,花我的银钱,消耗我的精力,将来还会继承我的嫁妆。在某种程度上,他将影响我下半辈子的命运。】

心声停顿片刻,果决道,【如此重要的一个抉择,我本人怎么能不参与?】

想罢,方众妙摇摇头,面上浮现一抹感动之色,轻声道,“谢谢母亲关心,我伤口只是微疼,勉强坐一两个时辰还是无碍的。族人们全部出席,我身为孩子将来的嫡母,怎么能不在?”

真是个识大体的好儿媳。只可惜老天爷不给你装贤良的机会。你那点算计,老天爷全让我们听见了。

你想参与嗣子的抉择?你想左右自己下半辈子的命运?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嗣子的人选,我和侯爷早已定好,今日的宴会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苗萍翠越想越得意,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收不住。她走上前搀扶方众妙,温声道,“那我们这便过去吧。族人们应当都来齐了。”

方众妙压住裙摆缓缓而行,声音柔婉,“好的母亲,不劳母亲搀扶,儿媳自己可以。”

苗萍翠顺势放开方众妙的手,假装担忧地说道,“你慢点走,若是头晕就说一声。”

话落,她眸色冷厉地扫视董氏等人,勒令道,“你们注意着点,照顾好你们少夫人。”

四人齐声应诺,走上前簇拥着方众妙。

方众妙被围得严严实实,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心声却泄露了几分不适。

【这些人对我都很了解,而我却忘了她们的一切。我不知道她们能否信任,但我必须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有她从旁协助,我才能更快地在侯府立住脚跟。】

苗萍翠听见这句心声,眸光不由闪了闪,然后便瞟了董氏一眼。

董氏连忙绕到方众妙身后,替她整理略有些乱的衣领,语带怀念地说道,“小姐,你还跟小时候一样,穿衣服从不让我伺候,自己又穿不好,不是这里乱了,就是那里皱了。你瞧瞧你这领子。”

方众妙极淡地笑了笑,没作声。

董氏整理好衣领,又伸手扶正方众妙头上戴歪的一根银钗。

她打趣道,“小姐还是个孩子呢。自己都没长大,这就要当娘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至今还记得小姐被我抱在怀里哄睡的模样。”

几句话下来,董氏便已彰显出自己与小姐亲如母女的情分。

碧桃、红柳、绿云三人也不甘落后,一个搀扶住方众妙的胳膊,一个弯腰帮方众妙整理裙摆,一个打开伞替方众妙遮挡炎夏的烈日。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行在紫竹轩内。

路两旁的仆妇们纷纷站定,屈膝行礼。

苗萍翠很满意董氏四人的表现,竖起耳朵听那心声。

方众妙不是要找值得信任的人吗?跟了她十多年的大丫鬟和养育她的奶娘,还不够她信任?

果然,方众妙幽深难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碧桃、红柳、绿云和董氏的脸。

她的心声飘飘忽忽响在半空,【三个小姑娘是我的大丫鬟,这个老嬷嬷是我的奶娘。我需要的情报可以从她们嘴里套。她们话多。】

刚醒来那会儿,迷茫中的方众妙就已经从四人嘴里套走许多有用的信息。

苗萍翠满意一笑。她就知道方众妙会选择拉拢这四个人。

又走了几步,心声忽然传来,语气略带惊疑,【等等,我似乎不需要套别人的话,我的眼睛就能获取我所需要的一切情报。】

苗萍翠脚步微顿,忍不住回头看去。

方众妙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的眼睛能获取一切情报?

只见方众妙慢慢行走,清澈却又幽深的双瞳似在赏景,实则有意无意地扫过所有人的脸。

她的心声一句句地响在半空,【这个穿碧绿罗裙的丫鬟命宫粉光大盛,正桃花位于贪狼,红中带煞,一生贪图情爱,却又每每被情爱所伤。男人三两句话就能哄得她团团转。为了男人背叛主子,她是做得出的。她不可信。】

碧桃心中惊跳,火烧般放开少夫人的胳膊。

【这个穿淡蓝色罗裙的丫鬟福德宫乱纹横生,黑气萦绕,是个贪婪无度,自私自私的人。她虽为奴仆,却无忠心,她不可信。】

替少夫人拎裙摆的红柳脚步凌乱了一瞬,表情隐现惊惶。

【这个穿淡绿色罗裙的丫鬟福德宫遇破军,乃破家败业之相。父母宫晦暗,父母身体不康健,多灾多病。兄弟宫细纹交错,色泽灰败,故而兄弟姐妹虽多,却都是她的拖累。她家庭不睦,积贫积弱,心思浮浅,能力极差。她不可信。】

绿云打伞的手止不住地抖了抖,连忙咬住下唇强忍惊惧。

方众妙不经意的目光最后扫向奶娘董氏。

心声幽幽响起,【这个穿黛青色罗裙的老妇,命宫里盘踞七杀,财帛宫里孤悬破军,官禄宫里闯入贪狼,子女宫里坐守擎羊。她近期必会破财,子女有血光之灾,之后牵连全家身陷囹圄。她早早晚晚也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她自身尚且难保,我又怎能倚重于她?她不可信,更不可用。】

董氏忽然踉跄了一下,连忙抓住旁边一个丫鬟稳住身形。

少夫人在说什么啊?她只是看了一眼,怎么就能一语道破所有人的隐秘和未来?

难道她没失忆?她还记得大家的身世?不可能!心声源自于内心最为直接的念头,不会骗人!

董氏脸色煞白地看向苗萍翠。

苗萍翠心乱如麻,勉强稳住面色继续偷听心声。

方众妙慢慢走着,时而看看周围的景色,仿佛很享受此刻的宁静。

但她的心声却十分冷冽,【这四人的财帛宫都有一条带煞的暗纹若隐若现,应当是刚刚发了一笔横财。四个人同时发财,是巧合吗?】

方众妙垂眸想了想,心声冰冷:【不,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有人把他们收买了。】

方众妙清浅的眸光扫过苗萍翠的脸,心声不疾不徐,【收买她们的人是谁?是你吗婆婆?】

苗萍翠心里一紧,冷汗从鼻尖冒了出来。

原来所谓的看一眼就能知晓一切是这个意思!方众妙会算命!

方众妙垂下眸子,假装欣赏路边的一丛紫色绣球花。

她的心声满带疑惑,飘荡在半空,【我到底是谁?】

方众妙抬起头看着碧蓝的天幕,眼里涌现出迷茫。

心声脆弱尽去,带上傲然,【我的眼是天眼,我的术是望气。望气之术乃道家顶级相术,上可窥天命,下可勘生死,福祸吉凶一眼分明。我……恐非凡人!】

苗萍翠招手唤道,“妙妙,我听见前头鼎沸的人声了,你快些走。”

看着方众妙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苗萍翠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想:你的确不是凡人!你是方辰子那个妖道的女儿!人人都说方辰子是个神棍,欺骗了先帝,玩弄了世人。可我今天才知道,他不是骗子。他把一身本领都传给了你!

窥天命!勘生死!卜吉凶!若不是这心声,我竟不知道我的好儿媳是个半仙!

你这么有本事,我该杀了你吗,方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