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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气越发炎热。

上林村村民赶着插好稻秧,一个个累的比村口王大爷家的黄狗还狼狈。

林大江担心家里头鸡鸭的喝水问题,和林惊蛰两个日日去河里挑水,挑了七八日总算把当初挖的小池塘填满了。

端午后,连着大半个月,大义镇这一带就没下过雨,加上天热,河里的水位不断下降。

黄昏时,村里的老人时常望着天。

再不下雨,河里的水要干涸了,田里的稻也活不成。

不仅水稻需要水,作坊做碱水也需要水,林小满在杂物房里摆着十口装满水的大缸。

不仅林家囤水,上林村家家户户都开始囤水。

特别是家中没有水井的人家,家里能腾出来的容器都腾空装水,到万不得已时用来救命的。

最初,冰凉冻生意火爆,可连着大半月没下雨,这一带的人盘算着有灾害,手头的银钱要留着后面傍身,如今花一文钱都要抠抠搜搜,更别提花两文钱买冰凉冻了。

就连如意楼里卖冰凉冻生意也大不如前。

唯一不受影响的便是明义堂,甚至有些学子一买就是两碗。

到了六月中旬,依旧不见雨水。

家里的四季豆、豇豆、黄瓜,能腌的都被李桃花腌制了。

当初种的茄子南瓜也快吃完了,李桃花连连叹气,“哎,老天爷哎,再不下雨,真要闹灾荒了。”

两个小的没经历过灾荒,但林谷雨到底大了,这几日和狗蛋、苗苗他们玩,知道灾荒要挨饿。这会听娘叹气,也跟着发愁。

“爹、娘,会饿死人吗?”

李桃花不说话。

林大江脸色难看。

林惊蛰帮阿娘把腌黄瓜的缸端到墙角,“要不明日再去买几口缸,趁着河里有水赶紧存一点。”

林大江点头,“行,明天一早咱就去。不行,我得去跟爹和二弟说一声,多存些水。否则河里没水了,他们来借水,我是借还是不借?”

人命关天的事,李桃花也不敢耽搁,“好在我爹娘那边有山泉水,即使这样他们也存了十几缸水,当家的,你快去!”

林惊蛰愁云满面,自觉去屋里读书静心。

林小满自知有金手指,倒是不愁缺水,可她的金手指只能小范围的用,不能大张旗鼓。

——

第一批香皂,庄娘子派人运走了,五百块何首乌生发皂,三百块茯苓金银花皂,剩余的三种皂各一百块。

五百块何首乌生发皂,三百文一块,便是一百五十两。

三百块茯苓金银花皂,两百文一块,便是六十两。

艾草、紫草、桂花皂合计三百块,一百五十文一块,便是四十五两。

富人的银子果然好赚,香皂利润高,赚头也多。

这只是第一批皂化完全的肥皂,作坊里还放着上千块没皂化好的香皂。

抛开最初建作坊花掉的十几两银子,后来开销最大的便是买猪板油和药材。

干活村民的工钱,两月下来也没多少。

其实算下来,目前买猪板油和药材仅花了五十两,香皂的利润,比腊肠和松花蛋高四五倍。

赚到了银子,林小满给作坊的工人一人发了块两斤重的猪板油。

本应该高高兴兴拿着猪板油回去炸猪油,可好几个工人脸上带着愁容。

王小狗开口问,“东家,这两斤猪板油能折成铜板吗?”

林小满问:“为何,你家里缺银钱?”

王小狗想到家里的情况,摇头道:“我哥去年在东家这里也拿了猪肉,家里的油水够,娘说了灾祸来临,还是要有钱傍身。”

其他人听了纷纷点头。

“东家行行好,猪板油咱不要了,帮我们折成银子吧。”

林小满给了林春花一吊钱,让她数给干活的工人。

“东家,你家鸡鸭多,我娘说了,让我提醒你们多存点水。”王小狗语气低落,河里的水已经干涸了,如今家里的水也是娘每天控制着量煮粥。

别说浆洗衣服了,人都渴的受不了。

田地里的灌的水,要不了多久也要干了,要是一直不下雨,今年又是颗粒无收的下场。

“我爹存了水,家里的池塘也灌了水,不过池塘不大只够鸡鸭喝水,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家里那口井的水位已经降到底了,这几日冒出水便被林大江打了存到水缸。

林小满忽然意识到,怪不得这几日爹娘欲言又止。

做香皂要用碱水,碱水是用清水泡草木灰制做而成,人都要没水喝了,肥皂就算再赚钱,也不能占了人要喝的水。

“这样吧,水越来越少,咱作坊先停半旬,半旬后看情况,要是开工,我找人挨家挨户叫你们。”

林小满知道就算自己有水,也不能光明正大一直做香皂,否则就是暴露了林家有水、且不缺水的事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林小满不能为了赚钱因小失大。

希望干旱只是一时的,尽快天降甘霖,否则整个临安府境内都要动乱。

在场的十二人,加上刚刚做了小管事的林春花万分不舍。

不过,他们知道这是没办法的。

人都要渴死了。

稻田里的水眼看着也要干涸了。

哪里还能把水用在做香皂上。

这几日东家每天一大盆绿豆汤,他们都是在作坊里喝了回去,有多的,东家还让他们用碗装回去。

他们心里非常感激。

林二牛:“东家,我家住得近,你有啥事让惊蛰来叫我一声,咱几个兄弟力气大,别的帮不上忙,搬搬抬抬打个架还是没问题的。”

王小狗也忙表忠心:“是啊,是啊,握力器没二牛哥大,但是我有四个哥哥,人多力量大。”

有人调侃道:“王小狗,你家人丁还不算兴旺,东家有四个舅舅,每个舅舅都有两个儿子,要打架,李家就能把你们打趴下。”

王小狗不服气,“那是我三哥、四哥还未成家,等我们几个成家了,咱家里也都是男丁。”

“你才多大啊?就想着成家了,东家的几个表哥听说今年也要成家了,到时候儿子一个个往外蹦......”

林小满哭笑不得,生孩子有这么容易吗?

在他们嘴里,生孩子就跟拔萝卜似的,秋天种下,到了冬天一个一个往外拔。

关键是她和林春花两个十四岁的大姑娘在,他们好意思说这些么?

林小满连忙制止,“行了行了!大伙别吵了。去春花那边换了铜板就走吧,好好歇两日,这些时日辛苦大家了。”

“换了钱,绿豆汤照旧每人带一碗回去。”

“谢谢东家。”

“哎,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下林村一个叫林强的青年,长得瘦瘦高高的,虽然瘦,可力气还挺大,大家都亲切的叫他强子。

此刻强子已经换了铜板,坐在作坊的门槛上哭,“咱家穷,我大哥二十五了一直没娶上媳妇,原本媒婆看我进了作坊干活,便给大哥介绍相看了姑娘,这还没看对眼呢,咱作坊便要停了!呜......”

“不知道那家姑娘会不会嫌弃咱家穷,他们还能不能成......”

看强子哭得伤心,王小狗也被勾起了伤心事。

他家也穷,还男丁多。

去年二哥刚刚娶了媳妇,三哥、四哥还没着落,更何况他了。

三哥、四哥是双生子,今年二十二,比强子大哥只小了三岁。

他觉得强子大哥除了年岁大一点,家里至少才两个男丁,怎么的也能凑钱出来。

他们就就难了,大哥二哥成婚已经是东拼西凑了,当初他学艺,爹娘、大哥大嫂还给他凑了拜师银。

三年到了,只学了点皮毛。

当初听说他被林家作坊选上了,爹娘喜的三四日都没睡着。

结果才做了两个月,作坊停了,前途未知,作坊能不能开起来还要看天意。

听说去年北地又是干旱又是洪涝的,不知道他们这一带会如何?

“强子,咱就是山间的草,是贱命,踩不死也烧不死,春风吹又生。不就是晚两年娶媳妇么,有什么大不了。说不定半旬后一场大雨把河灌满,到时候东家的作坊又可以做香皂了。”

林小满觉得王小狗的心态挺好,当初面试就看出来了。

即便抱怨生活,也很快能把消极情绪消灭,转化成前进动力。

而且他还敢于改变现状,从头再来。

学雕刻三年,换一个人或许便是继续死磕,磕个十年八年的,实在磕不下去了就回来种地。最好的年纪浪费了,之后便一辈子留在村里。

“你们放心,只要这一关过了,香皂作坊一定会开,你们便是香皂作坊第一批伙计,以后作坊扩大,只要努力,人人都能做小管事。”

画大饼,林小满也会,适当地画大饼有助于激发士气。

虽然作坊要停了,但总得给大家一个一个盼头。

等村民盛走绿豆汤只剩下林小满和林春花二人。

林春花叹了口气,不舍得离开。

林小满走到作坊门口,坐在门槛上,托着下巴,看着这个被她一点一点改造出来的作坊。

一桌一椅,都是木工按照她的要求打出来的,内部布置格局包括灶台搭建的位置,也都是她根据制作肥皂的动线分布规划的。

才两个月,便迫不得已停工了,实在太可惜了。

不仅林春花舍不得,她比林春花更舍不得,这些可都是她的心血啊!

前些时日,她还想着要研制美容皂去赚临安府富人的银子,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给她设置了一道拦路虎。

“哎。”林小满跟着叹了口气,美容皂只能偷偷地研究了。

“小满,前几日听我阿爷说,十年前上林村闹过饥荒呢,听说也是旱灾,作物颗粒无收,村里人都四处去要饭了,可外面也没好到哪里去,死了好多人。”

林小满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这两年地里收成好,缴了税后各家各户都有存粮,如今河水干涸了,但井里还有水,说不定过几日就下雨了。”

林春花抿着唇,不知所措,“希望吧,阿爷天天盼着落雨。”

“会下的,我也盼着落雨,有了水作坊就能开门,我要带着大伙赚钱,赚富人的银子,让大家都吃饱穿暖,还有,王小狗和强子他们不是担心娶不上媳妇么?”

“娶不上媳妇不就是没银子么?我要把作坊做大做强,以后逢年过节便发节礼,让十里八乡的乡亲都羡慕,这样强子和王小狗他们就能娶媳妇了......”

作坊落了锁。

林春花回去了。

两只狗儿也被林小满带走了。

李桃花见闺女一脸失落,朝林大江努努嘴,示意他去劝劝闺女。

林大江点头,走到林小满旁边,看着她手里的钥匙,便什么都明白了。

“作坊关了?”

“嗯。”

“小满,别难过。”

“爹,我不难过,这是天灾,反正东西都在,等灾祸过去,作坊还能开。”

林大江点头,“对,还能开。”

......

“桃花,咱家的水缸咋没怎么动?”林大江盯着水缸发呆。

“你是不知道小满盯着家里的井口多积极。”李桃花佩服小满的毅力,家里的水井小满是从早盯到晚的。

水也是小满从井里打出来倒到缸里的。

昨天他刚听二弟抱怨说老屋那边的水井出水慢,老半天一桶水都打不上来。

老屋只有一口井,林贵三人和林大海四人用的是同一口井。

他当初怎么回复二弟来着?

他好像说家里的水井也不出水。

井水难道是积极就有用的?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桃花,你说小满会不会这里,又有点问题了?”林大江指着自己的脑袋担忧地问。

李桃花不由分说瞪着林大江,“有你这么说闺女吗?你才脑子有点问题呢!”

林大江一脸受伤,“那你说小满干嘛一天到晚看着水井。就算水井有水,她的作坊也开不起来,哎。可惜了地里的水稻,今天我去瞧过了,咱当初灌得满,地里还有浅浅一层,不过也应付不了多久,顶多三四日,地里也要干了。”

李桃花和林大江相顾无言,只能心里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