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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坞上空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雀仙望着许时青住的屋子,神情忧虑。鹤童扒着他的衣袖,问:“仙君生气了嘛?”

小妖怪不懂证道,迷迷糊糊只以为是收了他们的仙君在发火,还有些愤愤不平:“谁这么过分,竟然惹仙君大动肝火!”

“你们最近学了不少词啊。”雀仙噗呲笑出声,小鹤童们也才三四十年的修为,年纪小着呢,天天调皮捣蛋满坞乱窜,也就许时青偶尔招呼他们去干干活时乖觉。

“哎呀,雀仙大人!”鹤童力气小小的拍着雀仙的小腿:“仙君到底为什么生气呀?”

“对呀对呀,我要把惹仙君生气的人打成扁扁。”

雀仙说:“没生气,就是练练手,你们年岁小,没见过,别大惊小怪。”

说了这几个小妖怪也帮不上忙。

他看了眼不远处听见动静跑出来的那些人类,抬起手唤道:“过来些,证道开始,这里就不是普通人可以介入的地方。”

说着,手腕处的银镯甩出去几个,绕着周身五六米形成了个半圆。

天选者们犹豫着,但随着天色愈发昏暗,藏在云里的星星像是千瓦大灯泡那样闪亮迫人,几乎让人觉得光芒带上了热量。

他们也就讲究不了那么多,一股涌进了雀仙构筑的防御阵法。

恰好,一道锋锐的口子劈到了阵法边缘。

几个天选者神色更严肃,他们方才忽的失去了与现实的联络,这下子进了阵法中,可就真的毫无反抗之力了。

眼前的东方男子面色平静,没有表露出敌意,目光紧紧的望着一切风云的中心。

以他的力量,自然能清楚的看见那些监视的眼睛是如何像蜂拥而至的鬣狗扑过去,而后为剑意一分为二,滋啦冒烟落地。

伊万诺夫听见旁边的男子幽幽的叹了口气,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

“醉仙坞完了。”

……

证道的方式因人而异。

凝光仙子将自己的剑向天地展露,她的道所向披靡、毫无动摇的书写在大地上,呈现给天地。千金子与集市义诊,将救济天下人的志向诠释得淋漓尽致,那时他的寿元将近,言行合一,自然证道成功。

雀仙成为鸟中之王,如凤凰那般引领百鸟争鸣,他的道是驭使鸟兽的王道。

“证道的本质是证我。”许时青轻描淡写的将千年的感悟吐露:“我行、我言、我思、我想,言行合一,求得本真。”

天穹传来一声长啸,像是雷霆炸裂冗长的回声。

谢崇岳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呢?”

“……你猜到了吧。”许时青歪了下头,笑:“我的道劫就是你——你们。”

这是一个比较漫长的求证过程。

谢崇岳意识到所谓的阻止许时青证道飞升的任务,在此刻他妈的开始了!一点不带商量,没有任何预兆,游戏就甩了个要求,怎么做全看他心里对蓝星有多少爱!

缺德玩意!

他暗骂。

“两千四百年前。”许时青说:“我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没有表现出多少沉浸在回忆中的样子,毕竟那时候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树很高很高,鸟啊、花啊,一个个都奇怪极了。

后来被剑门弟子带回去几年后,才知道那是他们门派刚发现的秘境,要不是那弟子看他小孩子不安全,许时青只怕是没有后头的风光日子。

“……你那时十岁?”谢崇岳一惊,开始庆幸剑门弟子的好心。

许时青点头:“后来门派的长老见我根骨奇佳,便收了我做门中弟子,在那里我挥了十一年的剑,成为修仙界最年轻的结丹期修士,然后英杰台大比一朝悟道,直接跳到了大乘期。”

这个晋升速度真离谱。

“所以我的第一次证道飞升没有成功。”许时青也觉得二十一岁大乘期速度太快,根基不牢。

“我那时候虽然喜欢剑,可实际上练的无情剑道另有心思……唔,名字听着很厉害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无情剑道修炼速度最快,我想回家。”

谢崇岳愣住,说:“你那时候不知道国运游戏吗?”

难道许时青的穿越不是游戏的锅?按理说对方应该冒个泡才对,不然抓人丢异世界干什么?

许时青:“不知道,反正我是从四百年前,也就是穿越者大量出现开始,发现域外侵蚀的气息与他们有相似之处。”

他表情淡了淡,域外侵蚀的土地就算是大乘期进去都难受得够呛,更不要说修仙界那些年轻人。所以在许时青这四百来年于魔域避世不出,却频繁出入域外侵蚀范围之前,修仙界对这种现象的了解仅限于被侵蚀的土地会没掉。

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土地不见了,只剩下空洞、恐怖的大陆基被海水缓缓地倒灌,像是一只巨兽在吞吃残骸。

“天玄大陆在这三千年里,已经失去了近五分之一的土地,四百年来尤甚。”

许时青说:“再放任不管,没人知道这玩意现在吞土地,未来会不会吞人。”

不过看国运游戏……想来早就吞人了,只是吞别的世界的地去当奖励,实在是令人无语凝噎。

“……其实看看其他穿越者,也能猜到背后应该有什么推手。”许时青看了眼天色,魔都内外现在都是人,等着看他情况,也可能是想来看话本子当事人:“两千四百年,是头猪也该开窍了。”

这话挺自嘲。

谢崇岳觉得他目前表现出来的,倒没有那么不堪,于是转移话题道:“你第二次证道失败,我记得是扶光国灭亡时,当时发生了什么?”

第二次证道……

许时青的神情流露出了点恍惚,他好像在那一瞬间被某种噩梦魇住,以至于泄露出一声苦笑。

“谢尔盖是个混蛋。”

他语气复杂:“他不该告诉我那么多蓝星的事情,不然我就不会想起来……”

想起在那颗星球上那个国家里的生活。

谢崇岳有点不解,他虽说这段时日读的资料多了,也称得上是松鹤仙君小灵通,不过笔墨难免有所偏颇,再加上很多事情年代久远,逐渐失真,就更加容易夸大扭曲,自然也和真相不搭边。

许时青自然清楚这些,毕竟藏书阁里雀仙每年都随着他喜好去收录那些话本记录,他每一本都看过,只是感慨故事是好故事,人的性格却不太像本人了。

“人是需要归处的。”他说:“天玄大陆两千多年前可比现在黑多了,见得多了,我竟然觉着在这里格格不入……”

他有些失笑:“走了两百来年,然后碰上了谢尔盖,那是个固执的榆木,非得说什么剥削、阶级、封建……我听不太懂……也能明白他应当是个心怀天下的圣人。”

从那些讲述里许时青看见了希望,毕竟那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切实的存在过。然而五百年过去,谢尔盖死了。

他天赋不好,再怎么努力修炼,寿元也不会太长。死之前,他还心心念念扶光国,他的第二个故乡。

然而扶光国覆灭了,就像是谢尔盖在这个王朝的末端徒劳的努力,他与许时青在这个世界融入立足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

“众生道……也不是我的道。”许时青摇摇头:“我心无天下苍生。”

可你扑灭了国都的火,避免了多少人的伤亡啊。谢崇岳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没说话,也许对于许时青而言,这只是事后无用的补救。

“而后又是一千年一百年。”许时青感受到他的道劫已经在酝酿了:“我的封地仍旧受天权国的承认,他们希望拉拢我,但我已经不想掺和进王朝权势更迭的风雨里。”

“所以那一千一百年里,我一边游历大陆,静心修炼,一边寻找穿越者……很多,他们有的刚见面就死了,有的想要算计我,有的去了应天城,我让他们报我的名号。”

这也是为什么穿越者都会去应天城的缘故。

谢崇岳总算是搞明白了一点。

“谢尔盖的国家解体了。”许时青说:“我一个个询问他们的事情,慢慢的整理出了一条时间线,发现我们这些人来自不同的时代,可穿越过来——起码苏醒的时候——却在不同的时间,这是不合理的。”

“第三次证道……我的失败源自我太迫切的希望回蓝星了。”

“即使再格格不入,觉得在这个世界无法立足,可我确实是同这个世界建立了无法割舍的联系。”

“我没有看清这一点。”许时青道:“似乎总是在不恰当的时机做不恰当的事情。”

谢崇岳慢慢的明白证道具体是什么了。

“不过这一次,我发现了天道的问题。”许时青说:“我的失败虽说有自己缘故,可真要说起来,也不至于连挫我三次,连个道劫也不给我。”

他在第三次证道失败后,发现了天道的虚弱和巨大缺口。这也是为什么雀仙证道成功后,没打通天梯,立地飞升,离开此界的缘故之一。

许时青对此没有所谓,但对于修仙界而言,这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天道的衰落意味着末法时代的到来,也意味着天地间灵气衰竭,法则凋落,天赋不再是修仙成功与否的硬标准,再天才的人,也无法从天地间感悟道——这等同于堵死仙途。

这里有一小段沉默,谢崇岳清楚许时青不太愿意提及猎日之围后的事情,一个时代的落幕伴随着一个时代的开启,代价是一代人的苦痛。

这种事情总是充满着遗憾,对当事人更是如此。

“第三次证道失败后,我开始频繁出入域外侵蚀之地,也正是那一段时间,出现了很多穿越者。”许时青慢慢说:“他们身上的气息骗不了我,和你们身上的一模一样。”

“一些人来自战场,一些人来自战后,还有一些人自称是来自新华夏。”

“我感到畏惧。”许时青轻声道:“时间的错误让我很难不想到,蓝星上是否正在发生巨变,或者那里已经陵谷沧桑,天翻地覆?”

他在这里度过了那么多年,可到头来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是那短暂十年中曾窥见的光景,是谢尔盖他们至死仍念念不忘的故乡。

这不禁让许时青思考自己回去以后,是否要面对一个同样陌生的天地,就如同他此刻在天玄大陆上,等待亲友一一离去,而后醉卧天地,长睡不醒。

“你可以回去的。”谢崇岳如同有心电感应那般,道:“华夏永远是家。”

“回不去了。”许时青只是摇头,他说:“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谢崇岳。”

你让我知道那地上的天国并非只是我的幻想,谢尔盖他们并非只是沉湎于一个虚幻的乌托邦。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道劫了。

那么,许时青要接受它,放弃证道,然后成为这天国的一部分吗?

不。

他绝不接受两千四百年的岁月,以这样的看似和谐的结果落下帷幕。

许时青当然可以放弃证道飞升,也当然可以顺从的戴上镣铐,然后去享受乌托邦的美满幸福,他甚至可以靠着自己的实力而活得比以前更顺遂、快活,最后万人敬仰。

然后呢?无视游戏对所有人所造成的伤害!这些在异世界一生都不得安宁的穿越者,他漂泊千百年的灵魂,天玄大陆失去的土地、死去的生灵……蓝星迄今为止所遭遇的一切因此而死的人,就那么算了吗?

许时青死死的扣住谢崇岳的手,说:“这一次我绝不退步……至于保全哪一方,就全看天意了。”

在那之前,许时青会拼尽一切。这份酝酿了两千四百年的执念此刻何其明晰,天地涤荡,光亮扫清灵台,他道心稳固,自此无所畏惧,无人可破。

……是恨啊。

他恍然如梦,竟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修仙者锤炼体魄、磨砺道心,千难万苦,最终也只是为了一个“本我”。

凡是证道者,都是在证“何为我”!明心、练性、锻体,无外乎此。

许时青站起身,身侧隐约有剑影浮现。

“……!”谢崇岳忍不住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疾风,室内一片狼藉,早已成了废墟。

许时青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身形一闪,须臾间消失在原地。

多说无益,两千四百年,他的憎恨绝不平息,绝不接受,绝不原谅!

此刻天地俱震。

魔都哗然一片:成了!

“证道四次!”有个修士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他要打通天梯,就地飞升吗?”“等会,他要去哪里?”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个方向……是域外侵蚀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