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清澜去了外间后,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珠帘和屏风隔断视线,将一切都阻挡在外。
他端坐在书桌前,仔细摊开一堆公务下藏着的画卷。
随着画卷展开,上面的白衣女子开始慢慢展露真容。
她眼眸微垂,神情平静,宛如一泓宁静深邃的湖水,目光悲悯,仿佛能够洞悉世间万物的疾苦与哀伤。
她站在高高的神坛之上,受众生朝拜。
厌清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这张画时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那是在舅舅的暗室之中,被数不尽的珍稀异宝供奉起来的神明画像。
他是一个极为疯狂的神明崇拜者,疯狂到一直坚信神明没有消失。
暗地里偷偷寻找一切有关线索,不择手段。
甚至急于把自己的外甥培养成神明眷徒,整日疯魔成痴。
神明……
又是神明,从一开始那个云游修士的预言再到舅舅的癫狂,他们这一生好像离不开这两个字。
厌清澜不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他的人生为何会过得如此狼狈和艰难。
为了能有一个收容所,他们不得不答应舅舅的要求,早几年他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就是为了能够获得神明的喜爱。
直到他终于有机会被舅舅带到那间暗室,见到了那传说之中的神明画像。
他一直忍耐,认为这样的日子总有尽头,可是老天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幽深的暗室之中,舅舅痴迷又疯狂的拉着他跪拜神明画像。
透过朦胧的光线,他怔怔的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第一次感受到了荒谬感。
怎么,怎么会是她,为什么会是她……
他的眼泪无声落下,但又怕被发现而低垂下头。
他和清淮视为救赎的人,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苦难的源头。
……
虞家环水连廊里,厌清淮脚步匆匆。
兄长刚刚发来传讯,说是找到了以前那个女修。
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不料走过拐角之后,迎面就撞见一队人。
他猛地停下脚步,才不至于撞上去。
几个男子身披重甲手执兵刃,整张脸都被包裹在冰冷的铁面之下。
为首的是一个紫衣青年,青丝束冠,腰悬珠佩,端是一派世家贵族公子之态。
厌清淮却知道这张姣好的面皮之下是恶劣癫狂的怪物。
他侧身,微微垂下眼帘,低唤一声。“舅舅。”
青年身高腿长,长相极为出色,微扬的嘴角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眉眼之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轻蔑之意。
虞臻眉头一皱,有些厌恶的扫视他一眼,“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当初他只看中了白发白眸的厌清澜,要不是厌清澜说什么都要带上厌清淮,他不一定能留在虞家。
“兄长有要事找我,所以一时着急了些。”
虞臻上下打量他几眼,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清淮今日貌似很开心?”
厌清淮遍体生寒,但面上却不动神色。“只是许久不见兄长,想到待会能见到很开心。”
虞臻记起厌清淮确实有大半个月没回来过。
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亲情,他一向觉得可笑。
“下去吧,下次再敢如此莽撞,可是要吃苦头的。”
他随意摆摆手,兴致缺缺,还以为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无趣,打骂都不还手,无趣极了。
厌清淮低头应是,虞臻带着一群人目不斜视的离开。
秦罗敷在室内休息了一会儿,就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厌清澜让人送来的珍宝。
厌清澜确实如他所言的那样,一直待在外间。
直到将近夜暮的时候,才有人走进来。
珠帘被一只莹白的手拨开,少年眼眸含光,笑吟吟的看着她。
少年乌发雪肤,身形高挑,脸上还带着几丝稚气,但是那双清浅眼眸和举手投足间展现出来的风雅之气和未来的厌清淮越来越接近。
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记忆中那张褪色的容颜和身影开始一点点描摹上色彩,变得真实起来。
秦罗敷愣神的瞬间,他便走到了她跟前。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厌清淮有些忐忑不安,毕竟过去那么久,人的记忆总会有所退却。
“自然记得。”
于他们而已经过去几年,但对于秦罗敷来说不过是过去几天而已。
答案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厌清淮还是觉得很高兴。
至少在这几年间,不是只有他们记得曾经的一切。
“我很开心秦罗敷还会来找我们。”
他和兄长当初因为这件事情,好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
虽然后面忙着逃命,却也总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
真是越长大越不讨喜,以前还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现在开始直呼其名了。
“我在外面给秦罗敷带了一个礼物,不知道秦罗敷会不会喜欢。”
厌清淮说着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根通体雪白的莲花玉簪,递给秦罗敷。
秦罗敷抬手接过,“多谢,簪子很好看。”
“你喜欢就好。”厌清淮嘴角微微上扬,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尾梢稍有些下垂。
“所以这次,你还会突然离开吗?”
秦罗敷一顿,似乎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厌清澜突然从外面走进来,珠帘一下子摇曳起来,声音清脆悦耳。
他也在看着她,那双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像是期待又像是不安。
秦罗敷斟酌几下才开口,“我这次应当也留不了多久。”
就是还会离开的意思。
厌清淮不免有些失望,但还是强撑出笑意。
“那么,下次离开的话,请和我们说一声吧,不然我和兄长会很难过的。”
秦罗敷点头,她本来也没有不告而别的打算。
得到想要的答案,原先的不满也都消散不见。
厌清澜紧张的神色也松懈下来。
厌清淮更是甜甜的唤出声,“姐姐真好。”
秦罗敷被他叫得心里直发毛,还是喜欢被叫名字。
“这么多年不见,我很想姐姐,可以抱一下姐姐吗?”
说是询问意见,但根本不等秦罗敷回答,整个人就从后边贴上来。
因着秦罗敷是坐着的,他俯下身,很容易就将头埋进她的颈侧。
厌清澜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衣袖下的手捏紧又松开。
厌清淮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脖子上,他似乎意识不到,鼻尖时不时蹭过。
秦罗敷实在忍受不了厌清淮这么黏黏糊糊,伸手想要推开他。
伸出去的手被人轻轻握住,秦罗敷一顿,就看到厌清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
他在秦罗敷腿侧跪坐下来,捏着她的手,凝视着她,耳朵通红,声音低哑,“我也很想你。”
秦罗敷:“……”
厌清澜将头枕在她腿上,柔顺的霜发从她的膝盖泄下,宛若流水一般。
只有在她身边,他方才能感受到安宁,那些令人窒息的不安和恐惧才会消失不见。
盯着兄长的动作,厌清淮神色凝固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
“是啊,我们都很喜欢姐姐。”
“只有你才对我们好,我们兄弟二人只有你了。”
秦罗敷怀疑他别有深意,但仔细想想,以后回忆起来,丢人的又不是她,爱抱就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