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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沉璧带着两位端着饭菜的侍女过来,告诉意映晚饭已经好了。

意映敲敲门走了进去,见防风邶坐在床头揽着母亲,正一手给她轻抚后背顺着气,一手用自己的衣角给她擦着眼泪鼻涕。

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让意映忍不住瞪大了双眼,她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快就进入了角色,而且毫不违和。

防风邶眼睛微微泛红,微笑着问她:“怎么了?”

意映摇头笑笑:“你们不饿吗?”

防风邶如实回答:“有一些饿。”

意映忙说:“我让小厨房做好了饭菜,你们快吃吧!”

防风邶有些诧异,没料到竟然有人会这么贴心地替他安排好了:“母亲刚刚问我想吃什么,小妹竟已经准备好了。”

意映笑笑:“那你看看,是不是都是你想吃的?”

侍女们纷纷摆好饭菜,防风邶起身来看,都是按照防风邶离家前的口味准备的,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有几道深海鱼虾。

防风邶笑道:“果然都是我爱吃的。”

意映又指了指刚端上来的几道菜:“静夫人不能吃油腻荤腥,所以特意备了这几道清淡的菜。”

防风邶点了点头,他取过一只小碗,用筷子不太灵便地夹了那几道菜,动作有些努力又有些笨拙。

他坐在母亲的榻前要喂母亲吃。

“邶儿先去吃饭吧,娘可以自己吃。”

“我不饿,娘先吃。”

“你方才明明说有些饿的。”

防风邶噎了噎,只好不太熟练地扯谎:“又不饿了。”

意映在一旁扑哧笑了,恰好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这下静夫人也没忍住笑。

意映温言劝道:“静夫人如今手还可以动,不如多动动,多用才能好用,这样今后才有可能恢复得好。”

“映儿说得对,娘要多动动,才能恢复得更好。”

防风邶把碗递给了母亲,见她虽然动作迟缓,但却可以勉强吃进去,想到自己如今用筷子也不比她灵便多少,喂她吃也不见得比她自己吃着更快,便由着母亲自己吃。

她时不时洒落一些在身上,他便在一旁用手擦去。

意映总算是明白那句“邶至孝”是怎么来的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有多难照料,经历过的人都懂。

而他却是四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地耐心照料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即便亲生的儿子,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另一波侍从停在了门外,沉璧出去问了一下,回来告知意映,说已经按照她的吩咐给二公子收拾好了房间。

防风邶离家前住的屋子早被防风氏嫡出的三公子防风哲占用做了书房,意映另外安排了一间距离他母亲和她的闺房都不远的房间。

这间房间的位置她早就看中,很早前就央求母亲给了她,说是要收藏兵器和书籍,却也并没有放多少东西,床榻、柜子、桌椅板凳也都一应俱全,早就给他留着呢,如今把那些象征性摆着的兵器挪回她的房间,再简单收拾一下,也就可以住了。

吃住都已经解决,意映不想打扰他们母子相处,自觉地准备要走:“你不饿,我却是饿了,我要回去吃饭啦!”

“你……小妹要不要留下一起吃?”见她要走,防风邶下意识挽留。

也许因为她是他在此处唯一熟悉的人,跟她待在一起总是觉得心安。但他的语气在旁人听来却是淡淡的客套。

意映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好呀!”

“小姐?”沉璧有些懵,心说人家客套一下,你咋还真坐这不走了呢?

开玩笑,男神主动挽留,我怎么能客气?

“哎呀还要走回去!太麻烦了,我饿得不行了!就在这里吃了!你们回去吃吧不用等我。”意映直接拿起留给防风邶的碗筷吃上了,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沉璧无语,明明出门左拐绕过她给防风邶安排的房间,再穿过一个小拱门就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远。

心知她们这位大小姐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沉璧摇摇头,只好又去给防风邶加了副碗筷,然后示意其他人和她一起出去了。

意映一边吃一边时不时偷瞄防风邶那边一眼,防风邶则专心伺候母亲吃完饭,又给她擦洗了手和脸,扶着她躺下,这才过来坐下准备吃点东西。

意映没留神已经扫荡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那边还有,我去给你再拿些来。”

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防风邶拉住她,刚拉住她的手腕又连忙松开,说:“不用,这些够吃了。”

意映乖乖坐回原位,还有些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见她吃的都是以往防风邶喜欢吃的东西,深海鱼虾却是一点没动。

防风邶挑眉问道:“小妹不爱吃海味?”

人家专门给你留的好吗!

意映说:“那倒没有,我……我是嫌麻烦,鱼还要剔刺,虾还要剥壳。我饿极了,只想吃些伸手就能吃到肚子里的。”

她暗赞自己的机智,免得他以为自己跟他吃不到一起去呢。

防风邶笑笑,手中拿起一只虾。

意映一手撑着脑袋,看向他的手,暗叹这个男人连手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瞧瞧那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又灵活,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那只虾就被他轻巧地卸下了壳。

不愧是海中霸主,这虾都死了在他手里还这么听话。

却见他把虾放在了她的碗中,意映瞪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剥好了一只虾放了进来。

意映慌忙把碗挪开:“我已经吃饱了,你快吃你的!”

防风邶笑笑,终于开始吃饭。

意映吃完那两只虾,心想相柳大人给我剥的虾就是好吃,抬头见到他剥虾时灵巧的手指却被筷子难住了,夹取的饭菜总会掉落一些,夹到碗里已经没剩多少了。

他用手从桌子上把菜捡起来吃掉,看样子还打算把掉在地上的也捡起来吃掉。

意映实在是忍不住制止了他,忙给他夹了几道菜,打趣道:“二哥不用这么省俭,家里有的是,掉了的就不要吃了。你在极北之地吃什么活下来的,如今筷子都生疏了?”

防风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猎一些野物胡乱烤着吃,有时没有办法生火,生吃也是常有的。”

意映手一顿,知道他说的并不只是在极北之地的事,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心疼:“你这些年,吃了好多苦吧……”

他故意说自己曾经生吃野物,却见她没有丝毫嫌恶和恐惧,这表情分明是——心疼。

防风邶愣了一下,然后不在意地笑了笑:“能活下来就不算苦。”

他移开视线,又见那边躺着的母亲用被子掩住了面容,看身形像是在抽泣,也是因为心疼他吗?

防风邶怔住。

从他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关心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如今这两个人,却只听了两句话,就在心疼他。

静夫人心疼他,是因为她以为他是自己的儿子,但意映呢?她又是因为什么而心疼?因为他是她的二哥么?他们明明没有太多的兄妹情分。

小丫鬟红绳推门进来,怯生生地说给静夫人熬的药好了。

意映给防风邶介绍:“这是红绳,这半年静夫人病得越发严重,都是她在照料,别看她年纪小,病人却照顾得不错。”

防风邶没回来的日子,意映不好明着照应静夫人。

半年前静夫人已经没办法自理了,防风氏却毫不理会,任由她自生自灭。

意映看不下去,就找个人来照料一下。

红绳是她精心挑选的,很是乖巧善良,细致可靠,意映看中了她的品性,觉得她不会欺软怕硬,看人下菜,不会因为静夫人身份低微无人在意而懈怠了本职。

她没有看错人,这里吃穿用度常被克扣,但这丫头每天都会想尽办法顾全静夫人的吃穿,为她熬药喂药,已经大半年了。

防风邶站起身,从红绳手中接过药郑重地对她说:“多谢你。”

红绳向来不被人重视,如今两位小主人却接连都夸了她,她心中喜悦又惶恐,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讷讷地说:“没……没什么……”

意映笑道:“小红绳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怕羞,瞧见二公子这么好看,害羞了呢?”

红绳更是脸红:“没有……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你是说他不好看?还是说你不害羞?”

“不是不是!二公子很好看!不是……我没有……”

“好了,不逗你啦!二公子人很好的,以后,你帮着他一起好好照顾静夫人。”

“嗯!”红绳不再紧张,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见二公子走到床边准备喂母亲吃药,忙跑过去扶起了静夫人。

防风邶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喂母亲吃过药,问了红绳母亲的吃药时间,又请红绳帮忙给母亲擦脸洗漱,换过了衣服,安顿母亲歇下。

红绳正要去收拾碗筷,防风邶却说放着吧,让她先去吃饭。他觉得红绳替他熬药照顾母亲,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很不应该。

红绳下意识看向意映,意映打趣道:“快去吧,咱们这位二公子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她这话说完,二公子本尊有些茫然,红绳却更是不知所措了。

意映乐了,对红绳说:“以后二公子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不用问我。”

红绳点点头乖乖地退了出去,意映和防风邶拉上门离开。

意映笑问:“二哥觉得你是怜香惜玉的人吗?”她猜他可能不明白什么是怜香惜玉。

“当然不是!”防风邶想到刚刚红绳的反应,猜想不是什么好词,义正言辞地回答。

果然是不明白。

意映也不戳穿,看着他笑而不语。

“红绳是你安排的?”

“这么明显么?”意映笑道,“她虽然不够机灵,但胜在人品可靠。还有两个侍从,专门找来伺候你的,我没有起名字,既然是你的人,就你来起名吧!”

说着已经来到了意映给他安排的住处门前,意映笑道:“呶,就是这里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两个侍从走出来给他俩一一行礼,说已经烧好了热水,为二公子接风洗尘。

意映得意地问他对她的安排是否满意。

防风邶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就是家的感觉么?

有娘亲,有妹妹。有人惦记,有人心疼。有热饭吃,有热澡洗。有处可去,有人可依。

难怪人族和神族都喜欢以家的方式生存。

这种感觉,太容易让人贪恋,太容易让人沉沦。

但他很清醒。

他只是来践行诺言的。

这里不属于他。

这个家不是他的,家人也不是他的。

既然不属于他,就不能贪恋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