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凋落柳絮飞尽的暮春初夏,芳草繁茂。
和暖的风自池塘吹来,带着荷叶与泥土的清香。
程九鸢坐在院中树下,石凳上铺着蒲团,也不觉凉,她正拿着一卷书看着。
自枝丫间洒落的斑驳光点投在裙摆上,像被投下了一片星光。
她脑袋微垂,乌发披散在身后,几缕发丝挡住了眉眼,只看得见红唇旁的一丝浅笑。
楚珩就在院门前站了半晌,才出声打破了这一份宁静。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程九鸢抬起头,稀碎的阳光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如白瓷的细腻肌肤像是被雨水濯洗过,冲掉了一切凡尘脂粉气,愈发显出空灵的颜色。
正在屋檐下做着女红的木槿姐妹俩立即放下绣帕,起身上前行了礼,又去准备着茶点。
“也没什么,就是些杂书。”程九鸢放下书,为他倒了杯茶。
“明日我就要出发去郾城了,前来跟你道个别。”
“我听说了,我想皇上让你去郾城并不只是让你去犒赏卫家军的。”
楚珩端起茶水浅饮了一口,“就算我表面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卫天旷也定会死防着我,要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不容易啊。”
“殿下可还记得我在护国寺放走的那一名卫家暗卫?”
楚珩抬眸看向她,“最近卫天旷身边出现了一个能力突出的年轻人,短短时间,就成了从二品副将,名叫江岫白。”
程九鸢早知晓楚珩不简单,连远在郾城的卫家军营他也了如指掌。
“不错,正是他。”
“他是鸢儿的人?”他的声线清润,语速不急不缓,温柔至极。
特别是‘鸢儿’二字自他口中说出,莫名缱绻。
“不是,但此人与卫天旷有血海深仇。他是蔚州灵溪村人,十岁时……”程九鸢将江岫白的身世说了一遍。
楚珩好奇道:“这么隐秘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程九鸢一顿。
若不是前世江岫白有那般成就,她根本也不会去注意一个卫家暗卫。
“你知道的,我师父在江湖上有些熟人。”
楚珩没再深究,道:“那这一点倒是可以利用。”
“江岫白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卫天旷了,我已经安排了人,配合他查出自己家破人亡的原因。”
楚珩不得不佩服,“鸢儿真是神通广大,人在深闺,却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殿下此去,可试探试探他,若他想报仇,那他与我们的目标就是一致的。”
“我知晓了。”
程九鸢点头。
她毕竟是官家千金,很多事情也只能布局筹谋,具体的实施还是得交给楚珩。
楚珩的行动力她是很满意的。
如今朝堂上,一切都在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在这种事情上,她与楚珩配合得倒是十分默契。
“要扳倒卫天旷,就必须有确凿证据。当年蔚州灵溪村逃出来几个村民,还有几个逃兵。我想把人悄然无息地带回京城来。我想过让他们混入裴家商队,但风险太大,每过一个城门关卡,就多一分被卫家人发现的风险。”
“这件事交给我,我回京的队伍无人敢查,可保万无一失。”
“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自有人会联系你。”
楚珩点头:“嗯。”
正事谈完,二人坐在树下悠闲地喝着茶。
楚珩拿过一旁的棋盘问:“你也喜欢左右手互搏?”
“闲来无事,自娱自乐罢了。”
“来一局?”
程九鸢点头。
二人树下随意,你来我往。
棋至中局,局势焦灼,难分胜负。
棋逢对手,她专注于棋局,黑子白子在她手中犹如沙场点兵。
楚珩凝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棋盘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微风轻拂,青丝、衣裙翻飞,远处看,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对了,你师父已经筹备好了女学,百川书院专程辟了学堂出来,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只是这没有学生。”
程九鸢执棋的手一顿。
“不过淳妃娘娘已经决定,让菀儿带个头。父皇也下令,皇家宗室女必须去女学。”
程九鸢点了点头:“那就好,有了皇家带头,相信慢慢的就会好起来的。”
她们这个时代,不像姜时沅的时代,女子被裹挟太久,还没意识到知识的重要性,得一步一步来。
“既然是师父想做的,那我定然要支持,入学需要什么要求吗?”
“不管什么要求,对鸢儿你来说,那都不是问题。”
他微微偏着头看向她,唇边挂着温和的笑意,眸中是信任与宠溺,还有似有若无的……骄傲?
她优秀,他骄傲什么?
程九鸢垂下眼眸,把棋子放在棋盘上。
“对了,我已经集齐了解你毒的药材,随时可以解毒。”
“不急。”
程九鸢看向他,瞬间明白过来。
太子之所以信任楚珩,是因为太子坚信他的毒是无解的,不担心他跟自己抢皇位。
“你何时想解,就来找我,解毒必须连续三日不眠不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
看着棋盘上成了死局,二人放下了棋子。
楚珩提起茶壶,轻拢衣袖,不紧不慢地为她添了茶水。
“以前,我觉得这毒可解可不解。”他缓缓开口道。
程九鸢道:“可现在不一样了,若是楚泽和太子都倒了,剩下的皇子只你一人,你必须解毒。”
楚珩摇了摇头:“我改变想法,并非是这个原因。”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
程九鸢垂下眼眸,没再追问。
她再次抬眸,端起茶道:“殿下到了郾城,万事小心。”
楚珩没再多说,与她瓷杯轻碰,笑着喝下这杯饯行茶。
等他从相府出来,山岚忍不住开口道:“主子,方才是多好吐露心意的机会,您怎么又退缩了?”
“如今大事未定,风险太大。踏错一步,就会连累她。”
“那要等到何时?程姑娘都如此不遗余力的助您了,说不定她不怕您这所谓的连累呢?赤璋,你说对不?”
赤璋看了一眼楚珩,半晌才开口道:“程二姑娘不是寻常女子,相信若真能得她真心相待之人,她不会介意同生共死。殿下若不抓住时机,以后真错过了,后悔的是殿下自己。”
楚珩拳头渐渐收拢,他已经极力克制了,可在不经意间,还是露了马脚。
他不是不想,而是他怕有个万一。
如今明面上的事都是他在做,她在暗处。
若他失败了,程宗扬与他的人足以保全她。
“殿下,多为自己想想吧,人有时候不必如此伟大。”
楚珩开口道:“此事先不提。此次去郾城至关重要,若能成功,卫家将有灭顶之灾,还需得回去好生筹谋布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