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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地铁车厢里稀稀落落地坐着加完了班回家的人。

摇晃的车厢,落寞的上班族。在忙碌城市里奋斗的人,他们真的开心吗?

自由,终究是奢侈品。对每个人都是。

而我只想尽力帮一个心怀纯真的孩子寻找自由,我错了吗?

我抬起头,面向车门,玻璃的反光里映出我没有表情的脸。我知道,回家后,我又将面对李驰和胡之菲的盘问。

在这种问题上,他们永远是一伙的。他们就像是在这个地球上,轮回了无数次的灵魂,熟谙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他们是落地的现实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分属不同阵营。

而我却是他们眼里那种“幼稚的家伙”,根本不懂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我烦恼地闭上了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对着玻璃镜子骂出了一句:“傻子。”

傻子。

黄子文是傻子,我也是。我们都是傻子。

……

到站了。地铁车厢的门缓缓打开,李驰正插着兜一脸阴沉地站在我下车的站台上。

回家的路上,李驰一言不发。我们一前一后走着,我很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他似乎也是如此,每次想要开口,就是一阵叹息。

我有种预感,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和我提分手。想到这里,我难过地低下了头。

因为这个念头,我感到了内心剧烈地拉扯,如果他真的要跟我提分手,我……会答应吗?

可我又有什么立场不答应呢?

我难过地咬住了嘴唇,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前方。李驰正停在原地,回头看我,我的眼神触到了他的,他看我的眼神是哀伤的。

“还不走吗?”李驰缓缓地开口,“这么晚了,一个人走回家不安全。”

我愣了愣,然后用力忍住鼻腔里涌上来的酸意,加快了步子。

……

那晚之后,生活看上去一如往常。

只是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在涌动。

我们既非冷战,更非争吵。我们绝口不提那晚的事,并努力在胡之菲和林飞宇面前扮演合格的情侣,他依然会对我开玩笑,我也会对他表达关心,就连胡之菲也没看出我们有什么不对劲。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变得有些客气。那种客气就像生活了很多年的夫妻,失去了恋爱时的激情,成了按部就班的惯性。

我的包里在那天之后多了一瓶辣椒水和电击棒,那是之前在网上下单的。李驰怕我一个人晚归会遇到色狼,为我准备的。看到这些,我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最近下班晚归,他都会坚持来接我,不是到学校来接,就是在站台等我。

所以……我在心里苦笑,他的意思是,以后他可能不会来接我了是吗?这是否是某种预兆?

我不敢向他求证我心中的猜测,我怕我开口问他,只会加快我们分手的速度。

陈淑敏在我的支付宝账户里转来了五万块钱,她对于经济补偿这件事,毫不含糊。或许对他们这种富有的人来说,能花钱搞定的事,对他们来说最不费力。

而对于像我这样一个不富有的人来说,五万块很重要。我厚脸皮地收下了。用那些钱,我重新买了一部手机,用身份证补办了手机卡,对学校财务室说我的工资卡弄丢了,又重新填报了新办的银行卡账号留档。

在银行里,我将四万块钱转到了旧银行卡账号,附言:这是你母亲给你的。记得去医院复诊。祝安好。

晚上,手机上收到陌生短信:谢谢!!!

到了周五那天,我跟李驰说:“明天晚上我有个饭局。”

“会喝酒吗?”李驰问了一句。

我摇摇头:“和我师傅一起。我帮了她一个忙,她请我吃饭。”

李驰没再多问什么,他说:“正好,我明天也有事。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事打我电话。”

我自然也没问他的“有事”是什么事。

……

王老师订的饭店是在黄浦江边上。饭局上她丈夫喝了不少酒,看上去像是很兴奋。傅恒不胜酒力,因为不想扫兴,连带着也被灌了好几杯。但我看他一直在努力应付,王老师上洗手间的时候跟我说:“小傅人不错。你们俩有些可惜了。”

我讪笑了一下,对王老师说:“傅恒酒量不好的。”

回到包厢,王老师就开始劝她丈夫也少喝点,但她丈夫性格挺耿直的,还是一意孤行,到后来,没人劝他喝,他也一个人喝,就是那种:“傅律师,您随意啊。我干了。”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王老师有些尴尬,到后来拉也拉不住,一直对我们解释:“他这人啊,遇到投缘的人就喜欢多喝几杯。这主要还是傅律师的功劳。他一个老实人,要不是傅律师帮着争取权益,他真是被公司欺负了也没处说。”

“嗨嗨嗨,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她老公喝高了直摇头晃脑道,“这个人啊,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公司就是一台机器,我们就是这台机器上的电池。现在嘛,电池电量不足了,就要换块新的了。我这块二手电池,卖了个好价钱,值得高兴。高兴,是吧?傅律师。还有……小徒弟,小美女,你说是吧?”

他的兴奋应该不是高兴,因为全程都在说反话。

我和傅恒有些尴尬地笑笑,傅恒劝了一句:“您多吃点菜,酒慢慢喝。”

王老师丈夫又不顾体面地揶揄我:“徒弟小美女,你和傅律师,郎才女貌,看着就像一对儿,你多照顾一下傅律师。我和王老师谢谢您。你说是吧,王老师?”

王老师尴尬地推了推自己的老公。我们都听出来,王老师没把我和傅恒的关系说给自己老公听。

这样不合时宜的话在酒桌上说了不少,直到王老师丈夫全然醉倒了,王老师只能抱歉地对我们说:“我们家那口子不怎么会喝酒。他一直都在公司里管技术这块儿。没机会出去应酬的。让你们见笑了。说错话,你们别和他计较。”

我和傅恒见状,都说:“没关系。”

傅恒此时已恢复了不少,帮着王老师把她丈夫扶上了出租车。

一开始几杯傅恒确实给面子都喝了,但后来,他就只把酒杯碰了碰嘴唇,没怎么喝了。

不知是不是我多想。我感觉他或许怕自己真喝的醉醺醺,勾起我心里一些不好的回忆,所以一直挺克制的。

我陪着傅恒走在江堤上,我问他:“你怎么样?有没有喝多?”

“还行。这些还不至于。”他推了推金丝边眼镜,低下头对我抿唇笑了笑。

“那我帮你叫辆车?”

“不用。”他看看我,“你男朋友来接你了?”

我迟疑了一下,说:“他晚上有工作。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哦……”傅恒双手扶着堤坝边的扶栏,眺望着远处,“那散散酒气再回去?”

我下意识低头闻自己身上的酒味,刚才帮王老师拿包的时候,桌上的酒瓶子倒了,一些残酒翻到我衣襟上,在场人多,我不敢多矫情,只马虎地用纸巾擦了擦说“没事”。

傅恒一直是那种心细如针的人。这大概也是干他们这行的洞察力。

心细的人也敏感。

他转头对我说:“免得你男朋友多想。”

我略抿了抿唇,谈不上是在微笑。

“我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傅恒转过身倚靠在栏杆上,看着我说,“司葭,你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将挎包往肩上送了送,双手都握着包包的肩带。

他看着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我感觉你变了。”

“我变了吗?”我讪笑一下,“没有吧。”

“感觉你现在成熟了些。”傅恒开玩笑的说,“以前像个小孩儿,现在有老师的样子了。”

“挨了社会毒打不成熟也难啊。”我也附和地开着玩笑,“之前当自己是学生。现在自己管学生了,不能再像个学生了。”

“不,我是说,你现在能藏得住事了。”傅恒摇了摇头,“不过,你一晚上都没怎么笑,刚才还是第一次笑。”

我又笑了一下。

不知为何,我也不怎么着急回家。因为心里有事,有些念头就像影子似的,忙碌的时候想不起来,却在我放空的时候时不时冒出头来。

我想起胡之菲无意间向我透露,李驰最近开辟了新的战场,将冲锋衣卖到了各个健身俱乐部,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胡之菲说:“李驰还真挺有本事的。原来我还想,他开拓了大学校园,把林飞宇的人脉给榨尽了,后面出货量就该小了。可真让我意外,他之前就在健身房工作过没多久,也能和健身房的老板们打成一片吗?”

听后,我在心里苦笑,不是和健身房的老板关系好,而是和健身女博主的关系好。

小霞也就是个健身博主,她又有多大能耐呢?还是说,她为了李驰倾尽了全力,帮他推销?

而我,又在李驰的事业上,帮助过他什么?

在吃醋之余,另一种情绪也在我的胸腔中发酵起来。

——嫉妒。我嫉妒小霞。也恨自己的理想主义。

所以,当黄子文落难的时候,我才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助他吗?这是不是在满足自己的另一种虚荣心呢?

就好像说,自己也是有能力的。也是被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