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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阋墙于内

一夜之间,长江局势,如同穹顶坍塌、日月倒悬!

南唐撤军,意味着“李李合作”协议被撕毁,“扬州政权”陷入危机。

李重进有资格生气,有资格痛骂李煜。

一是,李煜单方面撕毁协议,让扬州军民陷入危机,赵匡胤大军如同洪水猛兽,迅速冲垮了冶山-真州防线,在一日后,即寿昌二年、正月十九,陈兵扬州西关,整个邗江古运河道塞满了宋军。

真州防御使冯克检不敌,开城投降。

兵马钤辖尹勋领军应敌,战死殉国。

镇淮节度使王彦超反应很快,意识到战局不利,率领残部三千人,杀回泗州、北渡淮河,重新回到了“汴梁政权”的怀抱。

白重赞、符昭寿脱被王政忠、张令铎追着打,本想转进楚州,又遭到刘廷让阻击威胁,无奈放弃外围战场,仓皇逃入扬州。

期间,刘守忠殿后,与刘廷让一番血战,溃败而逃、按下不表。

正月二十,以何继筠、马仁瑀为正副统领,赵光美为监军,十万“东征军”开赴邗江之后,开始对扬州形成包围之势。

曹彬、韩重赟挑选精锐骑兵,于二十日晚,冲到了扬州城下!

更要命的一件事儿,吴越援军、人心浮动,沈承礼、潘审燔、鲍修让、杜叔詹、赵承泰、孙赞明、刘德言、胡琛一众将领,也看到了大势已去,纷纷要求李重进提供战船!

老子要杀回吴越!

二是,李煜偷人。

这是压倒一切的政治危机。

尽管在第一时间,李重进就采取了严密的封锁措施,天底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

“扬州保卫战军事会议”推迟一天,让很多人都产生了怀疑,特别是一直负责扬州戍卫职责的戴兴。

只不过,这位“韩通小迷弟”的阴谋论心理很严重,他打听到,李重进自从去了一趟内宫,整个人变得不正常,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郭宗训被害!

镇国将军、太尉一等公、尚书令、淮王……看看李重进一连串的“自封称号”,娘的,这是要取而代之,自立为帝啊!

戴兴戒备心理加强,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随着战线收缩,潘美、王侁、樊爱能等人进入扬州,拉帮结派、矛盾尖锐,严重弱化了李重进的统治力。

统计一下,一座扬州、五方角逐,李重进的势力、吴越将领势力、汴梁政权势力、外戚势力,以及看似很弱、实则强大的“扬州本帮势力”,也就是各路扬州官员为代表,背后都是富商、地主、权贵的支持。

讽刺的是,势力最大的,竟然是前来支援的“吴越势力”!

在钱俶授意之下,吴越前后、一共三次,向扬州地区投射了五、六万精锐,而经过战争损耗之后,后周整体军力汇总一处,也不过也不过、六万。

这一刻“鸠占鹊巢”,具象化了。

正月廿一,军事会议。

一开始,氛围就不对劲,李重进等了半个时辰,戴兴才匆匆赶到。

“淮王恕罪,末将来迟!”

李重进一脸黑线,冷声说:“戴虞侯,你来得一点不迟。”

戴兴环顾,这才发现,人稀稀拉拉的,原本五六十人的会议,只来了七八个。

吴越代表是胡琛,外戚代表是符昭寿,本帮代表是刘锋。

戴兴见状,心里“咯噔”一声,预料到局势正在失控,却又感到无能为力,茫然地坐下了。

又等了一炷香功夫,有人沉不住气了,可任谁也没料到,竟然是刘锋。

刘锋,时任扬州察院御史,七品小官,是纯粹凑数的。

刘锋躬身施礼:“淮王,扬州危在旦夕,城中父老忧心、孺囡畏惧,可有破敌之策?”

李重进敷衍道:“上下一心,即可破敌。”

好了,“开场白”说完,没我啥事了。

刘锋偷瞥符昭寿一眼,退后几步,没有坐下,看样子是随时要撤。

符昭寿接过话茬,幽幽说道:“上下一心?只怕下面同心、上面无心吧?”

李重进冷视,冷言:“如期,此话何意?”

“淮王殿下,我等浴血奋战,皇帝连个面都不露,不合适吧。”

“皇帝抱恙。”

“太后人呢?”

“太后……亦抱恙。”

符昭寿眉头微蹙,冷笑道:“是吗?真巧,那属下要去探望。”

李重进攥着椅子扶手,青筋鼓起,本就黝黑的脸色,憋得青紫,如同一块猪肝。

“如期,内宫皆是汤药病气,与己不利,又打扰陛下、太后休养,还是不去为好。”

“淮王,究竟是不能去,还是不让去?”

“啪——”

李重进猛拍茶几,应声而裂,暴喝:“符昭寿,你要干什么?”

“太后乃是家姐,皇帝是我外甥,要干什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放肆!”

“你能如何?”

两人瞬间化身斗鸡,一个恼羞成怒,一个怒火中烧。

在场之人,十分安静,连一丝劝架的意思都没有,这俩人,一个只手遮天的“黑大王”,一个皇亲国戚,惹不起啊。

对于符昭寿,李重进还真不能怎么样,除了他身份特殊外,手里也是有兵的。

但是,这个时候不做点什么,威严何存?

“来人!”

铁羽金戈、披甲执锐,李重进的侍卫亲军涌进来,白重赞肋下宝剑应声而出,恶狠狠地盯着李重进。

动手?好啊,早看你不顺眼了!

事实上,从“泗州之战”开始,李重进、符昭寿两人合作是很不错的,一起战斗、生死羁绊,面对“汴梁政权”时,也有点同盟的意思——但是,永恒的,只有利益、没有友情——“扬州保卫战”打响之际,郭宗训、符太后就是最重要的战略资产,谁都想抓在手里。

谁知,李重进用手一指刘锋:“妖言惑众,挑拨离间,推将出去,枭首示众!”

啥?刘锋懵了?我?招谁惹谁了!

“淮王,冤枉啊!”

“没听见吗?他喊冤枉,肯定干了坏事儿,杀!”

“不,我喊错了,淮王,我不冤枉。”

“好,既然不冤枉,推出去砍了!”

刘锋张大嘴,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侍卫亲军不管不问,揪着雏鸡一样的刘锋,快速到了大殿之外。

一声惨叫,随之,脑袋就扔了进来,滚到李重进脚下。

“还有谁——!”

杀鸡儆猴、鸦雀无声,在场都是武将,不说话不是怕,而是不忍在逼疯李重进,他脑门上的头发都立起来了。

戴兴起身:“淮王,如期,都压一压火气,大敌当前,万万不可内讧。”

符昭寿忍了忍,把宝剑推入鞘中,气鼓鼓地坐下来。

两个时辰之前,刘锋暗中知会符昭寿,隐晦地表达“皇帝与太后被软禁”的想法。

当然,这不是刘锋自己的意思,而是整个文管集团的意思。

纵观扬州各方势力,文官集团消息最为灵通,在找不到昔日老大赵锽、姚凤恭之后,有人就意识到不妙。

难道,都被淮王禁锢了?

玩心眼,文官更擅长,于是想了一个“投石问路”的计策,没错,符昭寿就是那块“问路石”。

只可惜啊,扔石头的刘锋,准头不太好,一下子扔到了李重进的脑门上。

“如期,内宫之事,稍后告知,眼下最要紧是扬州防御!”

符昭寿压下火,说道:“扬州十门,都要镇守,兵力过于分散,西、北、南三面最好全部封死,只留东边通衢运河的通济门、利津门。”

李重进脚尖一挑,凌空一踹,将刘锋脑袋踢出门外:“戴虞侯,你意下如何?”

“属下附议,此外,夹城水关、梗子、柳巷等闸口,最好一并砌死。”

此话决绝,向死而生。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比戴兴更期待死战的。

“王指挥,运河防御安排如何?”

王侁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李重进点名之后,他冰冷地说:“调取战船的权力,不在属下手中。”

“什么?你要调用扬州战船?”

王侁腾地站起来,怒喝道:“淮王,翟敬仁那个杂碎是你的手下吧?还要我说什么!不调用扬州战船,难道让我潜水作战!”

李重进:“……”

因为翟敬仁,潘美、王侁负责的水师战船,损失惨重。

戴兴以手扶额、头疼欲裂:“王指挥,稍安勿躁,是在下疏忽。”

王侁冷眼:“淮王,我明说了吧,战况情报已经传递给汴梁兵部,随后张太尉(张永德)可能增兵扬州,不用忧虑。”

李重进:“……”

不忧虑才怪!

眼看扬州政权、淮京政权打得两败俱伤,张永德趁机抄底,王侁、潘美到时候肯定里应外合!

娘的,跟你们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可能治理好国家!

李重进跌坐椅子上,以手掩面:“散了,散吧!”

众人解散,唯有符昭寿坐着没动。

李重进抬头,血瞳对视,眼角眉梢的肌肉不停抽动。

“你想见太后与陛下?”

“当然!”

“好,随我来吧。”

起身,缓慢地向内宫走去。

一瞬间,李重进如同老去了十几岁,脚步有些发虚,身形也显得佝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