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江北贵人,衣冠南渡
船儿悠悠,浪儿悠悠。
江风撩起青丝,拨弄着发红的耳垂儿,有些痒。
符太后轻捋一下,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舷窗,朱扉开启一条缝隙,漫天的月光流淌了进来。
美人凭栏,一抹倩影。
眉头舒展,复又皱起,反复如此,最终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终究是个女人。
身为太后,她怎会不知道家国大义?可看着怀中的训儿,这天地下,还有比他更重要的吗?
在扬州的日子,过得确实惬意,物候温和、水土滋润,怪不得“江南有佳人”,锦衣玉食、雕梁画栋,更是比风大土大的汴梁城,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要提着心、吊着胆,谁知道赵宋叛军什么时候打过来。
船尾,一丝动静传来,好像是姚凤恭、潘慎修等人在商议什么。
片刻,两人走了进来,跪地请安,她柔声细语、凤仪昭然:“两位请起,坐吧。”
两人未坐,保持着万分恭敬,她平静地问道:“安全了?”
潘慎修:“回禀太后,大唐战船已经封堵入江口,陈侍郎在后面周旋,断然不会有人追上来。”
姚凤恭:“回禀太后,宫中事宜,臣也安排妥当。”
她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以诞辰贺寿的名义,符太后带着郭宗训离开皇宫,来到众乐坊,给外人一种“前去欣赏歌舞”的错觉。
暗中,她仅带了必要的皇家御物,特意多准备了一口大箱子,上面写着三个字:傀儡具。
在姚、潘两人的安排下,符太后、郭宗训藏在箱子里,悄然被运出了扬州城。
这是第二次藏身箱子中了,第一次是离开汴京,茫然不知,而这一次是主动自愿。
一路上,数次被扬州戍卫营排查,有一次,甚至是戴兴亲自带队,好在姚凤恭手中持有谕旨,总算有惊无险。
大船换小船,小船换马车,马车再换船,躲躲闪闪,小心翼翼,终于脱离了扬州监控范围。
十几里的运河水道,是那么的漫长,一直到长江边上,她才带着郭宗训从箱子中出来,然后,就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数不尽的大唐战船,在月光之下整齐排列,旌旗在夜风之中呼呼作响,大唐军队紧张、有序地登船,准备撤离,而在不远处,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
符太后没有猜错,唐军撂挑子不干了,李重进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吴越将领距离近、知道早,潘审燔、胡琛亲自率军,前去追击、截杀,就在邗江运河与京杭运河之间的狭窄范围内,激烈厮杀。
这件事,也间接帮助了符太后、郭宗训出逃扬州,因为戴兴担心赵宋叛军趁机混入城中,于是严禁扬州戍卫营参与——南唐、吴越两家愿意打,那就打吧——自己只要守好扬州就行了。
红唇轻启、幽幽叹气。
“姚卿,随行之人都有谁?”
“中书令赵锽,礼部尚书李德诚,左谏议大夫朝从灵等,合计二十七人。”
姚凤恭没有明说,这二十七人还带着二百多家眷,以及各家的金银细软,对待“自己人”,姚凤恭显然是更上心。
“尔等忠臣,愿南渡伴驾,本宫感激。”
“臣惶恐!”
“下去吧。”
人退出后,月光撒在符太后稍显落寞的脸上,自己这也算是衣冠南渡吧!
皇帝陛下,你会怪我吗?
宣懿姐姐,你会怪我吗?
符太后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似有泪水落下。
二十九岁的年纪,风韵尚在,却已经饱经人生沧桑。
此去江南,她并不担心有性命之忧,毕竟,南唐皇帝如果要害自己,根本不用挑这个时候。
早在离开汴梁的一路之上,随时可以下手。
只不过……过了长江,到了南唐的地盘,自己和儿子要终日扮演牵丝戏了。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下,又以此躲在了傀儡具的箱子里,以后,就真的要做傀儡了。
此时,巨大的楼船已经驶离了运河水道,有节奏的划桨声传来,提醒着她,扬州那座城越来越远。
当然,随之远去的,还有战争的恐怖氤氲。
一个时辰之后,顺流而下,直奔镇江口岸,在那里,楼船将会驶入江南运河。
目的地,常州府。
……
张佖、陈金秋不顾礼仪,满头冒汗,直接闯入了寝宫。
连日劳累,李煜睡得很沉,被摇晃了十几下,才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陈金秋的大光头。
“陈卿,你擦油了吧?这么亮。”
“哎呀,陛下,别拿老衲……臣打趣了。”陈金秋还是倒腾不过来自称,擦了一把汗,说道:“快起来吧。”
“何事?”
张佖近前:“陛下,江北贵人来了?”
“贵人,有多贵……”
李煜猛然醒了,跳下床后,紧张地问道:“是否是郭宗训?”
“对,还有符太后,以及扬州一众大臣!”
“人在哪儿?”
“快马来报,船队距离常州五里之外,等陛下谕旨。”
“等个毛线……”李煜趿拉着鞋子,快步往外边跑,“召集所有人,摆仪仗队!全都去迎接!”
烛庆紧跟着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陛下,裤子,穿上裤子再去!”
李煜一低头,怪不得凉飕飕的。
……
扬州子城,皇宫之中,李重进发疯一样四处奔跑、寻找,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宫女,各个面如土色。
就在刚刚,亲眼看着,淮王殿下一只手举起后宫总管,狠狠摔下、脑浆迸裂!
接着,沙哑、急切的声音,回荡在宫殿各个角落——
“太后,你去哪儿了?!”
“陛下,你去哪儿了?!”
战局不利,孤城危机,前程渺茫,生死难料……这些,李重进从未惧怕过,可发现符太后、郭宗训失踪之后,他是真的害怕了。
没了这两个人,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许久,李重进颓然地坐在台阶上,如同劳累的牲口一样,大口喘气、鼻喷泡沫,双目却像鹰隼一样,盯着一群宫人。
“你们听好了,太后、陛下均抱恙,自今日起,不见任何朝臣!谁敢乱说半个字……”
所有宫人惊恐下跪,战战兢兢!
“不敢,淮王陛下,不敢!”
“都下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