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愣在了那里。
要说他对于张鹤亦的举动感到意外吗?那不是。
那要说他是被这一声响惊吓到吗?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
可他就是感觉身体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定住了,僵直在原地,甚至都没有靠近天台边缘去往下看情况。
他脑中的画面突然又闪回到很多年之前,那身有些褪色的校服还穿在他身上,楼上的风也吹得比现在要猛烈太多太多。
他记得自己也曾在这样摇摇欲坠的边缘,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房屋,看着因为距离变得小小的路人。
那时候一切的声音都像是从他耳中被屏蔽掉一样,他只能听到风的呼啸声,听到自己的心跳那般的平静有力,可是他却挤不出丝毫力气再去面对任何东西了。
那样的想法不是第一次从林深脑袋里冒出来。
他也曾想过,如果还是失败了,那么这种想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一直到有一道声音强行拽着他从自己封闭的想象中拉扯出来,他摔在了地上,对上的是沈榷略带愤怒的眼神。
林深清楚记得自己那个时候的感受。
他心想着:啊,又要生气了,又要有人因为他的任何一个举动和想法,爆发出愤怒了。
可是这样猜测出来的感情并没有如同暴风雨一样到来,他只感觉到那种情绪藏在沈榷的眼睛里,持续了一会儿,最终被什么东西又给按了回去。
紧接着迎接他的,是带着人类温暖的怀抱。
那一刻林深才深刻意识到,当时是有多冷,风是有多大。
以至于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并且带着一种奇怪情绪的拥抱,会突然传递给他细微的温暖。
当时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很久,沈榷也并没有像任何一个老师那样,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一大堆其实他早就知道的大道理。
他们只是一直沉默,一直不说话,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
直到沈榷主动松开手,用有些发红的眼睛仔细打量他,接着又给了他第二个拥抱之后,才问了他一个简单的问题。
“冷吧?”
林深从没有去细问过,沈榷当时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询问温度,还是意有所指。
有些话直白地说出来似乎反倒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于是林深选择相信了内心传递给他的感觉。
这种冷暖的关切,是某种向着内心更深层的地方传递的东西。
而如今眼前的一幕,又让他回到那个时候。
同时也让他忍不住地去想象,当时的沈榷也确实来了,可是看到的是自己一跃而下的画面,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结局?
这种可能性林深不是今天第一次想,而是想过无数次。
但凭空的想象始终缺乏一些实际的辅助,导致每一次他都无法完全模拟出这种可能性所带来的冲击和其他别的什么东西。
而现在他切身体会到了。
明明这里的风完全没有那个时候大,空气中还带着一种即将下雨的沉闷,林深却感觉自己似乎从脚底开始被冻住了,双脚扎在原地提也提不起来。
下垂的双手从指尖开始发麻,手电筒的灯光无力地照射着地面,原本张鹤亦站的那个位置上没能留下任何一点跟他有关的痕迹。
“……”
“……深……”
“……深哥……”
“……深哥?!”
不知道田松杰究竟叫了几声,才彻底把林深从这种纷乱的思绪里拉扯出来。
他从无尽黑夜的彼端将视线收了回来,对上的是对方略显担忧的双眼。
田松杰的两只手抓着林深的胳膊,又轻轻摇晃了几下,问道:“你没事吧?”
林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没事,他什么事情都没有,整个人都好好的,也不用像其他许愿人那样担忧生死,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可是他真的没事吗?
他又有一瞬间的迟疑。
只是面对田松杰那双关切的眼睛,林深最终只能轻轻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自己脑海中杂乱如麻的思绪压制回去,“……没事。”
他当然也有过跟张鹤亦同样的忧虑,如果他们带着双瞳从1005之后离开了,会发生什么事?
会像红烟馆的那个东西一样,越过某种禁制跑到现实世界里去吗?还是说随着携带者,进入到下一个门里,然后不断把这种变化传染出去?
他不是接受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只不过是对于一个一路过来都表现得胆小至极,凡事都下意识以自己为中心的人,最后鼓起勇气却是做了这样一件换做其他人可能都无法快速下定决心的事情,而失去了确切去表达和理解的能力。
林深不知道远书对张鹤亦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张鹤亦本身听进去了什么。
毕竟换谁都不会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
他可以想象孟严做出这种决定,也可以想象顾十远甚至是冯语凝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却没有想过张鹤亦也能够如此决绝。
那句不想死还留在林深的脑海里。
然而张鹤亦在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往那条不归路上倾倒下去了。
他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没有期望林深给他一个可能,而是确保了自己的决定准确无误地实施,才在最后一刻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他怕没人听到。
又怕有人会救他。
“……回去吧。”
盯着黑夜又是许久的沉默,林深终于在田松杰不知道第几次抓脑袋想着说点什么的时候开了口。
他紧握着手电筒转过身,走得很快。
田松杰只能紧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张鹤亦落下去的位置,最终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而这种诡异的沉默和震惊在他们回到一楼护士台的时候,早已经无声地在护士台四周弥漫开来了。
想来也是,张鹤亦落下去的位置就在靠近住院楼大门附近,跟之前那个死者大差不差,尽管剩下的人被锁在大楼内部,但透过大门依旧能看到什么东西落下来,也能够听到声音。
就算想要忽视,也根本忽视不了。
孟严双手叉腰就站在大门口的位置,盯着外面一言不发。
瞿诗颖和安颜缩在护士台的角落里,时不时朝门口的方向瞥一眼,又像是避讳什么一样猛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只有姜启泽沉着脸色,看到林深回来点头示意,整个人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