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安很怕死。
他站在三楼,撑着栏杆都不敢往下看,不是怕被人推下去,也不是怕栏杆不结实掉下去。
他只是觉得那个高度的风很大,哪怕在室内,风依旧很大。
而自己又很轻,轻的像是一片被虫啃噬的只剩脉络的枯叶。
只需要踮踮脚,就能伴着风飘忽的砸落在地。
那一定很痛,但或许很自由。
他想。
他一直以为这是想象力太过丰富。
直到有一天,他谈生意在饭桌上喝多了酒,神志不清时,难得的对自己仅有的朋友倾诉了一下衷肠。
当天诉完了他就昏睡过去,第二天一大早被朋友的夺命连环电话吵醒。
“你这是抑郁症!我上次见你就看出你不对劲了!”对方明明是个治胃病的医生,对精神方面的病症下诊断还挺果断,“早让你不要这么拼,你一天睡几个小时?你那公司缺了你三分钟就会倒闭吗?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上次胃痛我就跟你说过……“
又开始了。
池安开了扩音,把声音放到最大,一边听他叨叨,一边有条不紊的洗漱穿衣整理文件。
并在对面终于唠叨够了,撂下一句“晚上我过去看你”时,打好领带,拿起车钥匙,下楼前往公司。
什么抑郁症,不可能的。
他扪心自问,如今苦尽甘来,公司蒸蒸日上,正是享福的时候,怎么会得那种病。
不过可能是朋友的话对他造成了心理暗示,当天中午,他在完成三个会议后,躺在办公室的折叠小床上,翻来覆去半个钟也没能成功入睡——午睡的习惯从他开公司的第一天就开始养成,只为了下午能有充足的精力办公,六年来从未间断。
可如今,他似乎真的,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这种精准调节身体的能力。
他开始失眠。
开始控制不住的关注手机和电脑上弹出的有关抑郁症的信息,并且自觉的对号入座。
这样可不行,他想,会影响日常生活和工作的不能称作是病,这属于是麻烦。
必须尽早解决这个麻烦。
不就是总想从高处往下跳吗?
那就跳一次,有了切身体验就不会再发散思维去幻想。
凌晨三点,失眠到神志模糊的池安预定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跳伞项目。
他抖着腿,咬紧牙关,自四千两百米的高空一跃而下。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没有边际的草原上,日光夺目,空中竟有大片的流星滑过。
“流星雨?”池安爬起身,四下除了草全是草,降落伞卷成一坨被他丢弃在一片,他一面仰头欣赏白日流星的奇景,一面疑惑自己明明是在湖北跳的伞,为什么会掉到荒无人烟的草原来。
而且,教练去哪儿了?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约莫两个小时,草地似乎在跟随着他的脚步蔓延,让他始终身处草原的中心,寻不到出路。
手机没有信号,寒冷渐渐侵袭,他艰难爬上一片坡地,高举起双臂呼喊。
呼喊声被呼啸的寒风打散。
池安跌坐在地,拍了拍脑袋,没听说过抑郁症出现幻觉还能通五感的啊?
下一瞬,面前忽然有嗡鸣声闪过!
池安以为是自己的呼喊得到了回应,连忙爬起身振臂高呼。
却发现。
那嗡鸣声,来自正朝着自己奔袭而来的漫天流星。
或者说……是炮弹!
他惊慌失措,连滚带爬的往山坡下跑,炮弹在身边炸开,巨大的冲击波把他整个身体炸飞了出去,后背空无一物,却好似被巨石击中,喉头翻涌起浓烈的腥甜,他彻底分不清这到底是幻境还是真实。
自己的亲妈何其伟大!绝不会让亲爱的孩子陷入这般无助的境地!
草原广袤无垠,无处可藏。
池安在轰炸中晕头转向的随便钻了个坑,等他灰头土脸的反应过来这是炮坑时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一阵白光闪过。
再睁眼时,又换了场景。
似乎是个高端科技实验室,许多从没见过的仪器围在身侧。池安探头过去看屏幕,没有数字,没有汉字,连英文也没有。
什么鸟语?
他赤脚转悠了一圈,走到一面金属材质的墙壁前,借助反光,瞧见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贴满了布条,有点像是膏药。
伸手去扯,粘性还挺大。
艰难扯开了一个角,低头瞄了一眼,险些再次吓晕过去。
这布,黏着的是他被弹片炸开的肚皮!
那为什么不痛,为什么炸伤面积这么大,却没死。
池安呆滞的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啪一声脆响!
痛的眼泪都要流出来。
活的。
那真是稀奇了。
他又转悠回自己苏醒的地方,那是一个椭圆形的平台,表面有一层极浅的液体,手指触摸上去,液体立刻像是活了一般沿着指尖向上蔓延,液体卷过的手背上擦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池安不可置信的把胳膊放上去,手臂上深陷入皮肉的弹片被迅速愈合的伤口排斥出来,吧嗒一声砸在了金属台面上。
“……”
池安手脚并用的爬上去。
感受着液体包裹住全身,口鼻和眼睛也被蒙上浅蓝色的一片,呼吸却不受影响。
真是稀奇了。
果然应该听医生的话,他魂游天外,打工人的怨气太重了,见鬼了这不是?
三分钟后。
池安坐起身,看着围在自己身旁,拿着仪器似乎是在给他检查身体的一群……洋鬼?红的黄的蓝的白的金的银的五颜六色的头发,各个长得跟天使一样俊,叽里咕噜说着不知道什么鸟语。
“我听不懂。”池安指着自己的耳朵,又摆摆手,“听不懂听不懂!”
面前的鸟语停顿了几秒,几个白大褂开始压低声音商量些什么。
“哎,科技这么发达,智商不高呢?”池安疑惑的瞅着他们,“我又听不懂,你们还说什么悄悄话啊?我听不懂!”
白大褂明显对他挺恭谨的,虽然也听不懂他在嚎什么,可总要等他嚎完再进行下一步行动。
他们冲池安比划着,又拿了一个不知道啥玩意的小型仪器。
池安歪着脖子,生无可恋的由着他们折腾,满脑子都是,我不会成俘虏了吧?那这地方还挺优待俘虏的,不过是不是应该撞墙明志,方便咱亲妈有理由发威啊?这点觉悟还是要有的吧?
正想着,太阳穴忽然传来针扎般极轻极快的刺痛。
紧接着,眼前像是出现了一张透明的屏幕,他震惊的瞪大眼去看。
发现,这面前浮现的画面,似乎是在翻译白大褂们说的话。
耳边每听见一个词汇,眼前就会闪现出对应的物品模样,甚至有展示视频。
“我看不懂。”他无奈接着摆手,“我不认识你们这里的东西!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