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乔县丞如此真情实感,他竟无言以对。
他有预感,他的回答,将会对他的未来产生重大影响。
他想敷衍地说一句是,但是,他想到自己当初挟持黄县令的画面,就算他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来。
在乔县丞刺眼的目光中,苟课税移开了目光,艰难地说了一句,“你说得对。”
乔县丞闻言,立刻哥俩好地拍了拍苟课税的肩膀,“很好!所以说,只要黄县令在云县一日,咱们在云县横着走绝对没问题!”
苟课税,“……”
他想说乔县丞,你太天真了。
然后,恍然发觉,乔县丞这个性子不适合在官场混下去,太过天真了。
他抿着唇,看了眼放飞自我,畅想着去了新平县要如何查案的乔县丞,忍不住想要泼冷水。
“乔县丞,所有能在官场生存下来的官吏,都是人精,你这样到了新平县,一定会被新平县的县令耍得团团转。”
乔县丞听到这话,有些诧异,他现在才真正地正视苟课税,自从那个晚上,他就隐隐感觉苟课税哪里不一样了。
行事风格和往日的相差甚远,他本来以为是苟课税在林洞村吃太多苦,所以改变了。
但是,一两个月的时间,真的能让人变化这么大吗?
要是以往的苟课税,现在肯定会附和他的言论,并积极地想要表现自己。
乔县丞皱着眉头,微微弯腰,认真地观察眼前的苟课税,忍不住抬手,捏住苟课税的脸颊,往外扯了扯。
苟课税没防备,陡然被袭击,差点抽出软剑,要不是对方是乔县丞,他已经用软剑砍断对方的双手了。
苟课税愤怒到脸都红了,“乔县丞!你在干什么啊乔县丞!”
乔县丞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望天望地,就是不去看苟课税,“啊,乔某以为你是别人假扮的……没想到竟然是真人呢,所以,说起来,那林洞村的拆房子,很累很艰苦吗?实在不行的话,你可以回来禀报一下,让县衙其他人轮流去负责嘛。”
苟课税,“……”
他想冷笑,都笑不出来。
他想骂人!
草!
乔县丞!
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纯天然!
正在这时,韩典史推开门进来,看到隐隐形成对峙状态的苟课税和乔县丞,“你们在做什么?快点走,去食堂用完午膳就要出发了,黄县令还让厨房给我们准备了干粮,我们今天最好能速战速决,否则,明天还要回来加班加点处理公务。”
听到韩典史的声音,苟课税如听仙乐耳暂明,“好,这就来。”
他当即将手中的宣纸折起来,扔回给乔县丞,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乔县丞纠结了下要不要带这几页草稿,思来想去,还是塞进怀里,带上了。
万一,紧急时刻,用得上呢。
乔县丞紧随其后,跟着走出茶室,边走边对韩典史说,“还不行,还没有写立案文书,沟通文书,许多需要起草的文书,还没写。”
韩典史冷笑,“呵呵,韩某方才在文书处理室就等二位不来,已经写完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沟通文书,拍到乔县丞怀里。
“黄县令都给你提点了,结果,你在这温暖的茶室,舍不得出来了!”
可恶!
他下次要是再和乔县丞一起处理事情,他一定是狗!
他发誓!
苟课税走在前面,听到身后韩典史和乔县丞的对话,忍不住莞尔。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吵闹的日常,反而让他感到安心。
苟课税,“韩典史,你幸好不在,否则,你会被乔县丞气死。唉,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乔县丞却是越活越回去了,在下已经开始想念,乔县丞刚到县衙时候的样子了。”
乔县丞当场跳脚,“等等,你们别太过分!你们好歹尊重一下乔某,特别是你,苟课税,按官职而言,乔某是你的顶头上司!”
苟课税嗤笑,“是吗?在下汇报工作的时候,会记得尊重你的,放心。”
乔县丞,“……”
是他拿不动刀了,还是苟课税飘了?
果然,是苟课税飘了吧!
韩典史,“……”
他一言难尽了!
果然,下次还是让乔县丞和苟课税锁死吧!
他们是都是掌税的,而他是处理监狱的,果然,职能不同,还是不要混在一起为妙!
三人互相嫌弃地来到了食堂,快速用完午膳,从厨娘手中拿到了干粮和水囊,就往马厩的方向而去。
虽然云县和新平县交界,但是,要是想徒行过去,就算是走到晚上都到不了!
在雪天骑行,即使不能快马加鞭,但是,至少能保证,他们在短时间内抵达新平县。
韩典史,“到了新平县县衙,我们可要分头行动?”
乔县丞摇了摇头,“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们还是一起行动吧,等到了新平县县衙,韩典史你负责与新平县县衙的官吏交涉,在下之前听谢主簿说过,那新平县县令出身三流世家,虽然家世一般,但是很喜欢摆谱,特别是对没有家世背景的官吏摆谱,权贵那一套在下搞不来,还是得韩典史你出马,只要他们提供资料,还有随行人员,我们就立刻前往芜茴村落调查。”
苟课税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乔县丞,他陷入了疑惑之中,乔县丞竟然真的有脑子!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被乔县丞平时表现出来的假面蛊惑了。
他决定再观察看看。
刚下完决定,就发现自己的思维不对劲,他发现,他还停留在过去当探子的思维,没能转变过来。
思及此,他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就像是阴沟里的臭虫。
臭虫即使从阴沟里爬出来,见到了阳光,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本质。
他既厌恶浮现在自己脑中的那些想法,又对自己过往的成就感到骄傲。
是的,他最大的骄傲就是,没有放弃过复仇,在最后关头,转变想法……最终让他父亲回到他身边。
这件事,足以点亮他晦暗的前半生,支撑他走下去崎岖难行的下半生。
……
云县黄宅,书房。
黄定洲正伏案书写信函。
黑麦敲门进来,“郎君,乔县丞、韩典史、苟课税他们已经出发前往新平县。”
“让人盯着点苟课税。”
他可不信苟课税此行没有其他目的。
康知府一自尽,苟课税就如此‘巧合’地出现,任谁听了,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自从他将苟课税调离县衙,前往林洞村,这么久以来,县衙其他官吏,都没有提出要让苟课税回县衙,更没有查案查到一半,提出要让苟课税加入其中的。
现在,莫名其妙出来两桩案件,一个试图盗窃的罪犯,犯罪未遂,如此及时在土墙被挖通之前,被逮捕。
一个从新平县来云县投奔亲戚如此之久,都没有报官,却在他们抓获一群与康知府相关嫌犯时,陡然跳出来。
这不像是真的案件,更像是有预谋的碰瓷。
与其相信乔县丞突发其中要找苟课税加入调查,不如猜测是否有人,‘无意间’在乔县丞耳边提起苟课税。
毕竟,苟课税是否精通地道技能,可从未在县衙被正面证实过。
所以,要么乔县丞就是那只鬼,要么有鬼在乔县丞耳边说了鬼话。
他率先怀疑的不是乔县丞,而是婉芙离开后,县衙食堂新招的厨娘。
县衙的官吏、衙役、狱吏已经被他彻彻底底肃清过,就算有心人埋了暗钉,也靠近不了核心地带。
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并且能日日接触到县衙内大部分人的,那就是食堂的厨娘了。
不论如何,接下来,只要静观其变。
看看计划此事的人,想要做什么。
在黄定洲看来,一是找机会将那群与康知府相关的嫌犯灭口,二是处理掉某些他还没有发现的犯罪证据,三则是将某些锅甩给云县县衙或者其他敌对势力。
他们达成目的的必要条件,都与那群嫌犯相关。
黄定洲写完书信,递给黑麦,让他帮忙转寄出去。
然后就准备去午睡了,即使他还年少,也熬不住接连多日熬夜通宵。
马上就要年关了,接下来,只会更忙碌。
有的人高床软枕酣然入睡,有的人冒雪而行,有的人瘪着肚皮金戈铁马。
在这个普通的午后,在距离碎叶城不远处的伊安要塞,战鼓未响,却狼烟四起。
一小队突击的骑兵,伪装成过往的胡商,在排队入城的时候,掏出刀剑戟,疯狂乱杀。
守城门的门吏在被一刀穿心时,都来不及发出叫喊声。
巡逻的将士,闻风而来,混战瞬间燃起。
甚至一些看起来是走卒的行人,从包袱里掏出拼装的弓箭和刀刃,当街行凶杀人,枪杀劫掠。
一时之间,敌人、行人、客商,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瞬息间,车辚马萧,兵荒马乱。
黄土路上,鲜血淋漓。
这点小骚乱,很快就被驻兵,训练有素地处理了。
等到他们检查这些起兵乱者的尸体,发现,许多人的脸,都有些面熟,至少短期内,都曾见过出入碎叶城附近经商或者运货。
这不是一场临时起意的兵乱。
而是蓄谋已久的试探。
这些人先伪装成各行各业的清白之士入城探查地势,观察守城的巡逻布防,在守城最弱的时机,发起动乱。
负责镇守这里的将军姓黄,是辅国将军黄将军的嫡长子。
自从他年少时,曾负责剿匪之事,带领江南当地官兵掀掉反贼隐匿在江南的窝底之后,又顺藤摸瓜,又除掉了匪徒的好几个据点。
进而得到了皇帝赏识,获得升官的机会,被圣人封为云麾将军,镇守边关。
黄大郎发现了这些起兵祸者往日伪装的身份之后,便下令彻查,与这些人有过接触的人和地点,准备一个个排查过去,将他们在城中的窝点一锅端。
他想了想,回到自己的营帐,写了一份密折,明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他怀疑这群人,与之前皇帝让他关注的那些走私团伙有关。
而前不久,他得到消息,走私团伙的领头,已经在京城被缉拿归案,他虽然心有疑惑,但是没有多想,准备配合皇帝的指令,将走私残党全部处理了。
但是,皇帝迟迟未曾下达旨意,他本以为那些罪犯应当都伏法了。
他还没完全放松警惕,结果,这群人就已经按耐不住,开始行动了。
他刚将密折给了他的心腹,负责调查那群死者的副将,便匆匆跑来找他。
“黄将军,卑职发现了重要线索,请随卑职过来。”
黄大郎面色严肃,颔首道,“边走边说。”
“卑职找了几个仵作,给那几个服毒自尽的做尸检,却不想,发现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脚后跟,都有相同的刺青,是六星芒。卑职感觉这是个突破口,便让人将其他尸体也都翻出来,一一查看,赫然发现,每个死者的脚后跟都有一摸一样的六星芒刺青!”
黄大郎闻言有些震惊,他知道六星芒,但,据他所知,这个组织早就已经被皇帝安排人清理干净了才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边关。
他不认为这群人与真正的六星芒会相关,恐怕是有心人算计,准备栽赃陷害。
最明显的问题就是,行事风格完全不同。
原本的六星芒会深谙隐匿之道,藏得非常深,犹如泥鳅,难以让人抓着尾巴,甚至即使被抓住了,也会冷酷地断尾求生。
而这群人却是胆大包天到意图起兵攻打边城。
副将不知道黄将军所思所想,为自己的新发现振奋不已。
“卑职有个主意,既然这群人这么在意这个标志,那么他们肯定会在自己的据点,也印上这个标志,作为接头标志,所以,卑职认为,接下来的调查很简单,只要顺藤摸瓜,将有这个标志的商行店铺等,全部一网打尽!”
他越说越兴奋,甚至已经在畅想,自己获得巨大军功,被封为将军的画面了。
听到他的话,黄大郎面色更冷了,“愚蠢!要是这么简单,这群人就不会在兵败的时候第一时间服毒自尽了,而是想办法处理掉他们后脚跟的标志!”
副将闻言,表情呆愣了片刻,“黄将军,你说得有道理,那这个刺青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