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的梅花已开过半,整个园子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小叠约了非以喝酒赏梅,阿霜在中间斡旋跑腿。
听泉馆地势高,前后都种有梅树,是赏梅的绝佳地点。
沏一壶好茶,温一壶好酒,烧一盆火笼,摆上水果糕点,打起皮裘锦缎帘子,置身于花香梅林,别有一番人生意趣。
“非以姐姐,我先敬你一杯。”小叠举起酒杯,拿出最真诚的笑容。
似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家长面前尽量表现得乖巧些,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小叠客气,你我姐妹一场,何须如此见外。”二人举酒干杯,非以虽然面带微笑,却比以前沉默了不少。
记得以前两人见面,就黏在一起叽哩咕噜有说有笑,评衣饰穿着打扮,说哪里的美食好吃,谈论各种趣闻轶事,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哪像现在这般拘谨,说两句简单的话就陷入沉默。
小叠看着她略带苍白的脸,比之前更加瘦削,心中莫名一酸,徐徐道:
“以前,泽哥哥为了报仇,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将我很好地保护起来,一个人默默地承担。
他不知道在这场较量中能不能胜出,或许,连命都保不住。
因此,不能给我任何承诺,只能无条件地对我好,甚至将我推向别人的怀抱。
这样,他既便有什么不测,我也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不会拖累到我。
他从未对我说过喜欢,我也没想过要嫁给他,想当然泽哥哥应该喜欢非以姐姐这种文静淑女。”
小叠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非以,一如先前无波无浪,她们默契的干了一杯。
“柏泽对我一直都是拒绝的,是我自作多情,”非以看着窗前梅花,眼睛一眨不眨。
“若非我的怂恿,极力撮合你们,你也不至于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小叠诚恳地举起酒杯,垦切赔不是,“非以姐姐,对不起”
“小叠,请你不要这样说,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很理解你的苦衷。”
非以嘴角撇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几日,我也想得很明白,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正如你和景炫太子,一厢情愿不会幸福,最终只能分道扬镳,转一圈又回到原地。
我又何必再去钻这个牛角尖,将自己置于情感的旋涡中而无法自拔。
最后受伤害的还是自己,不管遇到多么伤心痛苦的事,只要自己愿意走出来就好了。”
“非以,难得你会这么想,我就最怕你……想不开。”小叠卸下心里负担,盈盈笑道,“来,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有什么想不开的,追逐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多没意思,费时费力还浪费感情。”非以笑起来。
两人敞开心扉,聊得格外轻松投机,冰释前嫌后,仿佛又回到从前。
黛色躲在帘后,看到一对好朋友终于和好如初,相谈甚欢。抚了抚提心吊胆的胸口,松了口气。
她一直跟随小叠,非以也从未拿她当下人看待,说话总是柔声细语,从来不摆大小姐派头。
当然也不愿意看到她们越走越远。阿霜在门口探进半个脑袋,用唇语问黛色,“怎么样?”
“嘘!”黛色食指压在唇边,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附在阿霜耳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没事!”
阿霜面上无声地笑开了花,做了个展臂欢呼的动作,二人双掌轻轻一击,心领神会。
到了腊月底,年味越来越浓。
侯府上下张灯结彩,焕然一新,曲廊至前院挂起了大红灯笼。
园中的吉祥树上结满了各式各样的同心结和百事结,还有各种花鸟鱼灯,一片祥和喜庆的新气象。
新年过后,二月初八便是小叠和柏泽成亲的日子,可谓双喜临门。
容监和阿霜即将回到各自的国家,回归各自的家庭。
待成了亲,小叠就是孟府正儿八经的女主人,身份从大小姐转变为大少奶奶,要担当主母的责任。
冯管家将过年账目开销和婚事操办所需银两和流程,送到孟浚城书案上,他摆摆手,要冯管家交与小叠,以后这个家由她掌管。
小叠也不推辞,捧着账册在书房细细翻阅,反正对府里上下事宜早就了如指掌,此时操作得心应手。
刚好翻看大半,就闻正厅传来“嚓”的一声脆响,有瓷器被打碎。
小叠无奈摇摇头,两个丫头真是太不小心,屋里的每件瓷器都是顶顶好的,碎了实在可惜。
接着传来柏泽微带怒意的低斥,这两个丫头流年不利,竟被他好巧不巧地碰了个正着。
原来打碎的竟是半人高的莲花青釉瓷,里面插有满满的红梅枝,一迈入厅内香气扑鼻。
柏泽知道小叠喜欢梅枝插瓶,特意差人定制了这款花瓶,上面有非常艳丽的牡丹图案和青藤,想必她们在擦拭的时候出了岔子。
柏泽向来都是温和无害的,但对年关的各种讲究却是忌惮颇深,大户人家尤为讲究。
“奴婢该死,请大少爷恕罪,”两个丫头瑟瑟跪下求饶,面色灰白,嗓音发颤。
进府的时候就已经受训过孟家的各种家法和规矩,还特意提了年节时的各种禁忌,违者绝不轻饶,谁说情都没用。
“拖下去,按家法处置。”柏泽冷冷道,虽未大发雷霆,却是他平时隐忍的极限。
厅里传来两个丫头悲恸的哭声。
家法?打四十大板,这细皮嫩肉的早打坏了,扔出府去,外面天寒地冻的,不是要人命吗?
小叠再也坐不住,急步迈出:“泽哥哥,算了,就是一只花瓶,打十个板子小惩就好,大过年的,打个血肉模糊也晦气得很。”
两个家奴的手停下,看着二位主子,等着最终的宣判。
“叠儿,”柏泽迎上前去,笑意温和,“即定有家规,当要遵守,倘若开了先例,以后没个章法,岂不乱了套?”
小叠不以为意,笑眯眯道:“她们也不是故意而为,横竖不过一只花瓶,下回重新买一个就好。”
柏泽无奈:“看在大小姐求情的份上,板子免了,轰出府去,从此不得再行踏入侯府半步。”
两个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前些时候才从奴隶市场买回,轰出去将无处安身。
运气不好被卖入青楼,或被形容猥琐的怪老头捡回去糟蹋,又或者冻死,后果简直比挨板子还糟糕,两丫头一时泪流不止。
小叠还想说什么,人已经被带了下去。
“泽哥哥,她们将无处安身啊!被人带去卖入风月场所,岂不是很要命?依我说打十板就行了。”
柏泽抹去她鼻端落下的一个小墨点,眸光幽幽深深,眉宇间掠过一丝淡愁。
“叠儿,我所求不多,只希望我们能顺利完婚,永远生活在一起。”
小叠抓住他的手臂摇晃,笑嘻嘻道:“泽哥哥,我们当然要永远在一起啊!婚事都筹备得差不多,难道还有假吗?”
柏泽将她轻轻拥进怀里,脸贴着发丝,几许迷惘。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不安,即便现在拥你在怀,感觉却不那么真实,如镜中花水中月,仿佛飘在梦里,待梦醒来,一切美好都会烟消云散。”
“泽哥哥在担心什么呢?我还能走到哪里去呀?”
小叠头靠在他怀里,柔声说道。
“我既然做出选择,就不会改变决定,今生都会追随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柏泽很感动,将她搂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