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川没再开口,算是默认了沈舒意的说法。
没错,再耽搁个几日落胎也不迟,冯家态度倨傲,如今就算他沈家女儿有不知廉耻之实,可那冯博昌难道就是个好的?
若是冯家不就此事拿出个章程,他大可不要了这老脸,请陛下评评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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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意回云舒苑时,正碰见来给哥哥授课的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一身朴素,顶着风雪,眼眉上皆染了霜寒,裤腿更是湿了一截,看起来颇为不易。
“见过先生,如此天气,先生来替家兄授课,舒意感激不尽。”
沈舒意主动开口,姿态恭敬。
欧阳先生摆了摆手:“二小姐不必客气,大公子天纵之资,虽受困于身体,却仍有经世之才,能为其授业,是老夫的荣幸。”
“多谢先生,金珠,一会派人替先生送壶热茶,备些干爽的衣物。”
说罢,沈舒意看向欧阳先生道:“如此,就不耽搁先生了。”
“老夫告退,小姐留步。”
看着欧阳先生的背影,沈舒意杏眸幽深,半晌,才转身缓缓回到云舒苑。
秦家的人莫不是当她傻?
江漓没用多久,便查到这位欧阳先生的儿子娶了沈静安一个远房表妹。
以她如今和秦家的关系,她又如何会信他会尽心尽力?
但话说回来,这位欧阳颂的姿态倒是做的十足,若是心思单纯之人,少不得要被他感动哄骗。
沈舒意回到云舒苑后,泡了个澡,待到出浴后,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她坐在矮几旁,自己对弈了一局。
没多久,玉屏从外进来,低声道:“小姐,老夫人身旁的秋莲姑姑给您送了东西过来。”
沈舒意挑了下眉头:“请她进来。”
见着沈舒意,秋莲姑姑当下问安,随即和气道:“今年天气无常,这几日正是冷时,老夫人说您身子单薄,刻意让人给您做了两套衣服。”
沈舒意抬眸看去,托盘上确实放着两套崭新的袄裙。
一件热烈的橘红,用金线绣着金丝牡丹云纹,领口和袖口都用狐裘滚了一圈毛领,光看着就觉得厚实暖和。
另一件是素雅的藕粉色,上面用银线勾勒出了一幅月下星河图,大大小小的珍珠和宝石镶嵌其上,低调中又流淌出奢华。
看得出,是砸了不少银子的。
“劳烦祖母和姑姑挂念,祖母的身子近来如何了?”沈舒意热络的开口,让人给秋莲姑姑上了盏热茶。
秋莲轻叹一声:“还是老样子。”
其实沈老夫人如今的是心病,她本想不理府中诸事,只想吃斋念佛。
可偏偏,府中接连出事,一个两个都不安生,整个沈家都不太平。
她做不到六根清净,自然要被俗务缠身。
沈舒意同秋莲姑姑聊了一会,让人将之前在秋猎上得的赏赐,挑出了根老参,请秋莲姑姑带回去给祖母。
秋莲看向沈舒意,欲言又止,半晌,轻叹了口气道:“二小姐,沈府毕竟是你的家,你也姓沈,若是沈家败亡,您以后的路也会难走许多。”
“多谢姑姑提醒,舒意明白。”
本以为沈舒意听了进去,没想到下一瞬,秋莲却听沈舒意道:“可世间的东西,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总难长久。刮骨疗毒虽痛,却才是唯一的活路。”
秋莲愣了片刻,便见沈舒意起身道:“还请姑姑转告祖母,舒意姓沈,沈府亦是舒意的家,只是蛀虫不除,沈府永无宁日。”
秋莲目光复杂的看向沈舒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金珠瞧着送来的那两件衣服,忍不住赞道:“小姐,这衣服可真好看,您还没穿过这种红。”
玉屏则是道:“难得老夫人挂念。”
沈舒意杏眸飘远,哪里是挂念,分明是近来听闻沈静语、沈静珍接连出事,故而向自己示好希望她能罢手。
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示好也总归是好。
送这两件衣服,想来也是希望她能念及她于玉佛寺时,她的数次照拂。
只是,她所说却也是真的。
这天底下的事,不破不立。
有秦雪蓉这样的人在沈家,有秦家这样攀龙附凤的姻亲,沈家才是真的永无宁日。
更何况,她若手软,如何对得起前世自己所受过的苦?
正说话间,金珠诧异道:“小姐,这里面还有两间铺子的地契,都是赚钱的好位置。”
沈舒意神色未变,淡淡道:“有时间请连翘过来,检查一下衣服。”
金珠愣了一会,似是没反应过来。
沈舒意轻声道:“人心易变,不得不防。”
更何况,沈老夫人对她虽好,可她却从来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如今她的存在危及沈家子嗣,谁又能知道她心中如何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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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秋莲回到静安院后,将沈舒意的话转述给了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坐在佛像前久久没做声。
直到夜深,她才起身,在秋莲的搀扶下走向屋内,轻声道:“让你取出来的东西,取干净了吗?”
“老夫人放心,是奴婢亲自取的。”
闻言,沈老夫人没再做声。
沈家如今鸡犬不宁,皆是拜沈舒意所赐,可那个孩子这些年也确实不易。
秦氏确实太过了,可她总不能看着自家子嗣就此凋零……
思来想去,还是除掉沈舒意才好。
可真等到能下手时,她又犹豫了。
送去的那两件衣服,原本在夹层的棉絮中藏了毒草研磨成的粉末,若时常穿在身上,人也活不久。
可到最后,她又让秋莲将东西取了出来,换成了两张地契。
她终究不想和沈舒意走到反目成仇那一步,当年她年纪尚小,她看不出她的本事却看得出那孩子重情重义。
如今,沈家再无一人能在她之上。
若她失手,便等于彻底和她成了死敌,再无回旋之地。
更何况,她一个油尽灯枯的老婆子,如何能困住那将振翅高飞的凰鸟。
“秋莲,你说…我这次做的对吗?”
沈老夫人轻声呢喃,因着一场大病,人老了不少。
秋莲沉默半晌,缓缓道:“奴婢不知道您这样是对是错,但奴婢瞧着,二小姐至少心术是正的。”
沈老夫人苦笑:“你这般倒也算是给了我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