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一片孝心,我又怎么会怪罪呢,想必老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秋莲温声开口。
“姑姑不必告诉祖母,本也是我身体不适才请了郎中,才想着多问问祖母的病症,只是医女她严谨负责,这才深夜叨扰,实有不妥。”沈舒意温声开口。
秋莲道:“不管怎样,二小姐心中总是挂念着老夫人的。”
沈舒意没再多言,同医女又阐述了一番老夫人的病症,而后由秋莲姑姑补充。
玉屏找的医女确实认真,因为郎中这个行当里女子本就少,其实并不容易,因而唯有严谨的态度、以及精炼的医术,才能在京中有些立足之地。
这一聊,便聊了许久。
医女嘱咐了许多注意事项,还说若是久服用药物未愈,可以尝试针灸,平时多食药膳、清淡,忌牛羊荤腥。
至于膝上的伤,医女因为不知道具体状况,倒也没有太好的法子,只说可以开几副药外敷试试,平素注意保暖,尤其阴雨湿寒的天气。
*
而此刻,沈静安提着盏灯笼,已经大赤赤的来到了舒寒苑。
舒寒苑的位置本就偏僻,再加上这个时辰夜色已深,就连丫鬟小厮都很少出现,他倒也不必担心被人撞见。
这一路,沈静安心绪不平,满腔怒意,那首打油诗反复在他脑子里循环,就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每一字都刺在他的痛处。
因着他和沈舒寒年岁相近,从小到大,旁人便常将他们放在一处比较。
偏沈舒寒有个好出身,那时他是尚书府名正言顺、金尊玉贵的嫡子,自己不过是一个庶出姨娘所生的孩子。
那时便还罢了,至少身份上天差地别,旁人很少会当面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可后来,赵德容死了,自己的母亲成了继室,自己的地位水涨船高,也成了尚书府的嫡子。
这样一来,同为嫡子,又年岁相近,旁人总是免不得要把他们比较的彻底。
可偏偏,沈舒寒样样都好。
样貌好,规矩好,学问好,仪态好……
母亲日日督促着他,决不能被沈舒寒比了下去,日日都盼着他能争口气。
而那些年,他也确实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事事都同沈舒寒比,都朝着他看齐,他就像是压在自己头顶的一座大山,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却始终难以逾越。
沈舒寒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年少成名,早早便被京城大儒看好,打算收他为学生。
他真的是受够了,凭什么自己要处处被他比在脚下,凭什么他一个没了母亲庇佑的孩子还能高他一等。
这一切,终于在沈舒寒出事后,彻底逆转。
可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沈舒寒的坠落,并不意味着他就超越了他,人们仍旧会把他和从前的沈舒寒做比。
甚至就连父亲在看着他时,也时常会唏嘘,觉着若是沈舒寒没有出过那样的事……
沈静安明白,若想彻底摆脱沈舒寒,他只有写出比他更好的文章,做出更好的诗,得到更高的成就。
可他自问努力,付出一切,在才学上也确实有所精进,但仍旧达不到沈舒寒的高度。
直到后来,他拿捏住沈舒寒的软肋,逼他为自己写了几首诗作了写词,再加上后来母亲又请了不少先生帮他润色文章,他的名声总算是传了出去。
胡思乱想间,沈静安已经停在了舒寒苑门前。
阿照在房间内照顾沈舒寒,阿福则一直守在院子门前,盼着沈舒意带着郎中过来。
可左等右等,没等到沈舒意,却是先把沈静安给等来了。
看着面前一双天青色云锦靴,阿福眼里的期待变成了惊恐,结结巴巴的开口:“二…二少爷!”
沈静安温润的笑着,将那张字团在手里捏紧:“我来看望大哥。”
“大…大少爷已经睡了!二…二少爷……”
显然是畏惧至极,阿福连话都说不太利索。
“我知大哥已睡,不过他醒着睡着向来也没什么差别,何况我今日回来的晚,一回来我便立刻来见大哥,想必他会体谅。”
话落,沈静安抬腿便要往里走。
阿福追上前,再度拦在面前:“二…二少爷!老爷严禁任何人踏入舒寒苑,您…您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阿福并未说谎,虽然沈静安每个月总会来上两次,可如今大少爷身体状况不好,根本再经不住来这么一遭。
哪次二少爷来后,大少爷的病都只会更重,满身是伤不说,更是惨不忍睹。
“哪来的刁奴!竟敢拦我!”
沈静安怒声开口,抬脚,便重重踹在了阿福的胸口。
阿福本就瘦弱,更没有防备,这一脚下去,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紧接着‘砰’的一声撞在不远处的石柱上,摔落下来。
沈静安冷笑出声,抬眸打量了一眼萧瑟破败的舒寒苑。
按府中的规制,嫡子嫡女的院落都是小三进的院子,沈舒寒的院子当年更是煞费苦心。
院子中一台一景,一草一木,皆是清幽雅致,费了不少心思。
每逢夏日,竹林幽静,一片郁郁葱葱,高雅明亮,沈舒寒也时常会请三五玩伴,到院中吟诗作对,赏竹看月。
可如今,尚在秋日,却已经一片凋敝,满目枯黄,院子里的杂草和已经半人来高,破旧的石墩水缸入目可见,哪里有半点昔日的辉煌。
更别说,因为佣人不够,原本三进的院子被缩改成了二进,走过甬路,也不过才十几米的距离。
沈静安一把推开破败的房门,大步迈了进去。
才一进房门,沈静安的眉头不免嫌恶的皱了起来,大抵是久不见光,房间里带着厚重的尘土味,墙角挂着厚厚的蜘蛛网。
再往里,空气里夹杂着些刺鼻的药味和发霉腐烂的气息,虽不至于让人作呕,却也难以让人舒展眉头。
一听见动静,守在床边的小厮阿照匆匆起身,可等到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来人,瞳孔下意识一缩,露出和阿福一样的惊恐之色。
沈静安笑了起来,还是之前那副说辞:“大哥怎么样了?我来探望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