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的角度来说,这简直像是兄长拯救世界的故事。”
家入硝子在沙发边缘托着腮,浅笑着听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们毕业后的各类大事。
在一切没有开始之前保护悠仁,在羂索准备死灭洄游前寻找天元,在总监部腐败之前进行势力的清洗。
“医务室的扩建,辅助的医疗人员,还有被看管着的烟……这些都是他为我考虑而做出的准备吗?”
听到家入硝子懒散又试探的询问,夏油杰默了默,有些无奈的笑笑:“……他多半不喜欢这种说法。”
滑动着手机相册的手指一顿,垂着头的棕发女人眨了眨眼睛,又神色自若的继续着动作。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知道亲人的相处模式应该是什么样的。”
她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
但她可以吗?
是不是……该做个区分比较好呢?
“你那边是怎么回事?”
有多久了?
有多久没有见到硝子这个疲惫的了无生趣的模样了?
不……其实他们从未见过。
五条悟随手拿起墨镜架在鼻梁上,懒洋洋的问:“来之前你在做什么呢?”
只是他们知道这是她可能出现的状态。
因为他曾以这样的神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在,”家入硝子将手机熄了屏,关上了那个怎么看也无法熟悉的面容,“处理你们的尸体。”
五条悟&夏油杰:?
“……这是地狱笑话?”
“不,这是事实。”
“不不不不不,处理杰的就算了,连我的也!?”
五条悟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神色僵硬的夏油杰。
“呵呵……你们相差时间也不算远,”又一次点燃香烟,家入硝子靠在沙发里,懒洋洋的指过两人,“2017年12月24日,次年同月同日。”
五条悟一愣,瞬间嫌弃地看向夏油杰:“这日子一定是我选的。”
“……哈哈,杀了我当然要负起责任来啊,”同样理解日期含义的夏油杰浅笑,促狭地看向了五条悟,“你果然不会处理尸体啊,悟,就这么喜欢我吗?”
“哎呀?难道不是你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所以特意选了把总攻当作圣诞礼物吗?”
“平安夜袭击可是嘲讽高专的最好手段哦。”
家入硝子怔愣的看着本该对原安排不知情的两人,诧异的挑眉:“…不是吧,这他也能算到?”
即便是自己的死亡有预料,他们也不该对这种事情推演的这么细致。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很早就看破了夏油杰的纠结,并在合适的时机将他们的视线转移到了背后阴谋上。
“不单单只是算到……杰是我杀的吧?”
从家入硝子表情中得到答案的五条悟骄傲的仰起头,啪的一下拍在了夏油杰的背上。
“不愧是死在我手中的男人,你果然无愧于我们的最强!”
“……我该高兴吗?”
不如打他一拳算了。
看着笑闹的两人,家入硝子哭笑不得的叹着、咳着、抱怨着,说了许多话。
“夏油的尸体被利用了,你真的应该把尸体交给我处理的,五条。”
“但在那之后不久,五条的尸体也被同样的手段……虽然做出这手术的是我。”
“人渣们真的到死都是人渣。”
“但孩子们还是很优秀的,只不过越崇拜五条的就越扭曲。”
“你最骄傲的学生最后选择了最让所有人痛苦的方式继续了战斗。”
“你最期待的学生在很多人的帮助下给你报了仇。”
“夏油也是,你两度被同一学生绊住脚步,只是第二次他成功的更彻底一些。”
“……”
“我说啊……你们不是最强吗?”
懒散的语调从最初的散漫变得淡漠,平静无波的阐述着她目睹的桩桩件件,最后在火星燃至指尖的寂寥中停滞了下来。
“自说自话,不抱期待,丢下所有人。”
依偎在沙发中的女人倦怠的合上眼睛,低垂的眼睫带出的阴影遮盖着眼下的泪痣,像是想要把什么藏起来一般。
“人渣到底还是人渣……”
在清浅的尾音沉下后,夏油杰和五条悟沉默的看着那个沉睡的熟悉面容,依次从沙发上起了身。
“这可真是麻烦了啊……”
“如果和悟互殴一场,她会不会稍微消气呢?”
“她只会说,我们这些人渣真是没救啦~”
“……那可能真的没救了。”
“……那个混账,把我们丢下,逃的这么爽快。”
“你也想逃吗?”
“…怎么敢逃啊”
“是啊…怎么敢逃。”
……
细小的,喟叹的温柔嗓音之后,家入硝子感觉到自己被抱着她的人放在了床上。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的手则是温柔的将她用被子盖好,贴心的好似照顾了很多次一样。
随后,周边再无声响。
“……他们能看得出我没睡着吗?”
带着笑意的嗓音未能得到回应,但家入硝子却也并不是很在意有没有回应。
她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懒散的看着窗外夕阳落下,又问。
“我能抽烟吗?”
叮。
紧跟着清脆的落地声,一枚硬币突兀的落到家入硝子的床边,伴随着铛啷啷的声响后,显出了字面朝上的纹样。
这还真是……
家入硝子意外的看着那个在夕阳光中微闪的硬币,好笑的蜷起腿,将胳膊搭在了膝盖上。
“如果我没选字面呢?”
不采用任何指向性的话语,只是单纯的用一个怎么样都无所谓的结果来回应她。
这还真不知道,他到底算把她当做同一人还是不同人了。
啪嗒。
像是变魔术一般,那枚本就沉寂的硬币突兀的从原地跳起,晃晃悠悠的转到了另外一面又重新躺下。
那个小巧的东西上,竟然连着个纤长的丝线,随时被掌控人的动作引导出想要的方向。
家入硝子愣了一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本还在疑惑为什么他这么肯定她会在看到硬币时下意识的选择哪一面……现在看来,似乎无论哪一面,他都会纵容她的选择。
“……其实我也不是不困啦。”
在短暂的笑声后,家入硝子并没有掏出口袋的烟盒,她懒洋洋的在夕阳下托着脸,琥珀色的眸子对着蛋黄一样的太阳眨呀眨。
“但是总觉得,睡着了以后就要结束这短暂的时光旅行了。”
啊,这个词是合适的吗?
不合适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早上的记忆其实是很模糊的,直到见到了七海才开始逐渐恢复,但现在又开始失去了和他们交流的印象。”
家入硝子的手指跳跃在这个和她印象中不同手感的脸蛋上。
“不用化妆也可以维持正常人模样的面容,你把我养的真的好棒呀。”
但相对的,照片里的他却好似没什么健康的模样。
家入硝子自言自语的说着,又满腹委屈的停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夕阳最后一抹在卧室里消逝,家入硝子盯着的黑暗角落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动了动,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缩了回去。
“什么嘛,那两个家伙明明说你很宠我。”
察觉到人影的动摇,家入硝子好笑的放下了手指,懒散的趴在臂弯重新看向窗外。
“还是说,你能看出来我是装出来的乖巧?”
那她可就没办法了。
她没有有兄长的记忆,也不知道他们兄妹的相处模式。
这和跟五条悟夏油杰的玩笑与互怼不同,是她不擅长,也未曾接触的领域。
意识到困意的上涌,家入硝子动了动身子,坐在床边,有些不确定的扬起了双手。
“那……你能抱抱我吗?”
像是一阵微风,又像是一抹光影。
家入硝子甚至没能看得清那个人影是怎么从黑暗角落中冲出来的,就已经落入了那轻柔的,将她视若珍宝的怀抱之中。
发间颤抖的手指战栗地虚扶着她的后脑勺,微凉的颈窝传来她熟悉的沐浴液香气,跪伏在床侧躯体克制又温柔的停在她的身旁。
家入硝子有些想哭。
可她的眼睛酸涩,却没有一丝水汽酝酿。
…这也太让人不习惯了。
你怎么这么对她啊……
你怎么这么对我啊……
你这样——我回去以后该怎么办啊?
“……我快要睡着了,睡醒以后,她应该就会回来了。”
家入硝子放在身侧的双手克制的攥紧被子,没有回抱那个瘦削的身影。
“所以至少,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别看了。”
沙哑的,冰寒的声音钻入了家入硝子的耳中。
她无措的绷紧神经,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到了他。
“别看清,别回忆,别记得。”
冷淡的,刻意压低的声调,带着颤抖的尾音从家入硝子的颈窝响起。
“…硝子,不能记住我。”
“不要再回忆起这里的事情。”
“别把它当做美好的未来看待。”
“硝子,听话……不可以把它带进回忆里。”
我不愿看你这般模样。
可比起让你知晓这是幻梦一场,我宁愿你继续活在那个无坚不摧的安全屋里。
为何是你?
为何我不在?
为何你会来?
……我留不下你。
那你就不要记得。
抱歉啊,哥哥无能。
若是…若是我可以做出改变……
“你…”怀中人颤抖着回抱住那个带着寒意的身体,呜咽着把脑袋埋入了琉璃的颈窝,“你怎么这么残忍啊……”
琉璃慌乱的将怀中人抱的更近,声音酸涩:“对不起,对不起,硝子,对不起,你别哭,我……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法面对,所以逃离。
无法放下,所以回来。
如果他能做到更彻底一些,如果他……如果他没有让硝子知道他的存在。
“你干嘛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在乎我啊……我不想这样!!”
二十八岁的,经历了太多事情都未曾掉过眼泪的医者,崩溃的在琉璃怀中放声大哭。
像是迷路的女孩找到了家,忍耐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可以释放的地方。
持刀持烟都未曾颤抖的双手死死拽住琉璃的衣襟,悲切的哭腔几乎凄厉到嘶哑。
可最让人崩溃的是,家入硝子的困意没有丝毫减弱,甚至上攀到几乎将她的哭声都压了下去。
不行!她不困!!让她醒来!!
家入硝子焦躁地急喘着,想让那不听使唤的身体再一次升起活力。
硝子!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求——
“……硝子,听我说。”
清冷的,平静的嗓音从家入硝子的耳畔再度响起。
家入硝子愣愣的眨动着被泪水充盈的眼睛,下意识的抓紧了那个握住她手的瘦削骨节。
…他为什么这么平静?
…他凭什么这么平静?
家入硝子想问一问他。
你无所谓我在不在吗?
你无所谓我离开后会面对什么样的景象吗?
你明明……明明那么在乎她?
问题如山一样多。
可她只觉喉咙滞塞,半字也无法吐出。
“冷静下来,硝子。”
清冷的嗓音离开了她的身侧,停在了她的正前方。
这是家入硝子第一次,看清楚那个名义上兄长的模样。
其实手机上的照片她看到很多张了。
但面对面终究是不一样的。
和她同色的,半长的头发。
和她相异的,眼下的泪痣。
家入硝子伸手扶住那个苍白的脸颊,怔怔的回望那双与她相同的眼睛。
…那是沉寂着尸骸的琥珀。
她的,和他的。
这个人,远比她要绝望许多。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听到沙哑嗓音挤出的委屈话语,琉璃露出浅笑,俯身轻轻对上了她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好。”
“……我要走了。”已经足够了。
“嗯。”
“你也不能记得我。”他不必背负她的缺憾。
“……”
家入硝子一呆,骤然伸手抓住面前人的衣领,沙哑的一字一顿的重复着:“你不能!记得我!”
回应她啊!
谁允许你擅自承担了!!
不,不对,他一定会忘记的,就像她和今天她见到的所有人一样!
他是没办法记得住的!
家入硝子本该这么想。
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又无奈的睁开了。
“硝子,回去吧,”琉璃扶着那个慌乱的却难掩困意的面容,柔软的眉眼露出她最喜欢的浅笑,“回去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家入硝子……硝子不可思议地拽住琉璃的手腕,可困意的上涌让她连说话都已经无力支撑。
“你不欠——”
“我知道的。”
夜色里,青年倦怠的将沉睡的女孩圈入怀中,拍着她的脊背,温柔又懒散。
“晚安。”
月光在地面上倒映出寂静的两人的影子。
然后一个影子重新动了起来。
“……哥?”
“嗯?”
“你是,哭了吗?”
硝子惊讶的碰了碰面前人湿润的眼角,有些意外的看着那不甚明显的水渍,下意识的和他碰了碰额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只是做了场,短暂的、印象深刻的噩梦。”
“……我这是,做噩梦了?”
家入硝子从医务室办公桌上直起身,看了看被浸湿的袖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有些肿胀的眼角。
“奇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懒散的摸了摸烟盒,又莫名的放下了手中的打火机。
“回去再睡一觉吧。”
希望这次能做场好梦。
“睡吧,硝子。”
别对梦太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