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向下嵌入皮肉,滚圆的血珠先滚出来,随着刀口扩大,污黑色的血顺着肚皮流出来。
视线内边界也模糊了,只剩下台下的人,视线定格在那双眼睛。
因痛苦而扭曲着,却又清明,像是第一次她们相见。
“疼啊啊啊啊啊啊啊!!!!!狗日的鬼子!你们迟早死完!你们,你们……”
姐姐咳出口血,断断续续的气音像是残破的风箱,言语粗鄙,都是姐姐以前不会的。
台下只有低低的哽咽和乌鸦难听的嘶鸣。
付爱喜被几双手扶着,嗓子堵的厉害,双马尾被风撩得飞起,混着眼泪在眼睑下方来回跳动。
少女从杂乱的头发里往前看,只看见肚皮下被抓出来的,还没完全成型的婴儿,它才一只手大小,青紫色的皮肤被血膜覆盖着隐隐透出经脉和骨骼。
头顶上空有乌鸦落在台子上,瞪着血红的双眼旁观这场屠杀。
台上的人疯笑着,台下的人颤栗着。
付爱喜把眼泪收回去,却被两个日本人拽住胳膊。
“你们干啥!”
身边那个给她铃铛的女人喊道,因为这句话,女人被一刀捅死了。
付爱喜被人拽到台上的时候,还看见那个女人胸口插了一把刀,口吐鲜血缓缓倒地,眼睛还看着台上。
这下好了,她不用再受苦了。
付爱喜如同惊弓之鸟般尖叫着:
“我不去……我不,我不去!!!”
声如蚊叮,瞬间被淹没在嬉笑声中。
她被拖拽着,一步步向姐姐靠近。
少女太瘦小了,几步就被拽到了台上。
她腿软的站不起来,只能跪在姐姐身侧。
这是付爱喜第一次看人类的内部,之前她杀过鱼。
付爱喜以为人的内部就跟鱼一样,不然那些日本人怎么就轻而易举的杀人呢?
难道不是因为杀人和杀鱼一样?
有时候她在家里拿起刀,说自己也能杀人,母亲没说话。
人和鱼是一样的,杀人不就很轻松吗?
难道不是吗?
她不想再看,却被人按着,被迫与那双污浊的眸子对视着。
一双死气的眼睛倒映着她狼狈的身影。
“放开我,我……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惊恐的大喊,用手将自己的眼睛盖住,发疯般的跪在地上不敢直视这具尸体。
周围人的哄笑声更加强烈。
半只眼睛从手指的缝隙里透出来,她一刻也不想移开目光。
她被按的更近,姐姐微弱的呼吸在鼻翼间扩散,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身后的士兵抓住付爱喜的头发,叽里呱啦的骂。
她被迫偏头,姐姐张开嘴,嘴里空落落的只涌出血沫。
姐姐只是看着她,她的舌头被人割了,没办法说话。
姐姐嘴唇嗡动,付爱喜只凭着口型读她的话:活下去。
眸子里仅剩的一点光亮消散,恶狗扑在姐姐身上啃食。
姐姐的身体被顶的不稳,她浅浅的笑。
但好在,她死了。
付爱喜终于被松开,被人一把扔下台子。
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踉跄着回到队伍。
这是真的啊,姐姐死了。
死在看不到黎明的长夜。
付爱喜终于清楚,人和鱼不一样。
只不过,有些人不把人当人,杀死来就和杀一只畜生一样简单。
姐姐可是从城里来的知识分子,是直面恐惧也要为他们这群人争取生机的人。
她怎么就这样死了?
付爱喜浑浑噩噩,周围的声响都像是罩了层雾气。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上台子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她睁眼看着台下的女孩。
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做人。
之后她和姐姐的尸体被扔在尸体堆,幸运的是,她们还挨在一起。
她的眼睛被自己的血糊在了一起,她只知道自己在尸体堆上待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自己的身体都已经腐烂了。
有一天,她听到有个年轻人的声音,年轻人说:
“这死了爹娘的日本鬼子,怎么就给咱们的姑娘糟蹋成这样了?”
年轻人的声音很好听,跟姐姐的声音一样,像是个读书人。
她感受到年轻人碰了碰自己的身体,随后年轻人叹了口气,轻声说:
“小哥,过来搭把手!”
接着,她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叫先生。”
“好好好,先生,别磨叽了快过来帮忙。”
年轻人不耐烦的回应,另一个人明显更加年长。
付爱喜已经忘了很多事,不过听说城里才有“先生”,这些人跟姐姐是一样的?
都是从城里来的?
随后,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搬动了,她很想告诉两个人:还有姐姐,记得把姐姐也接走。
但是她没办法开口。
她听见两个人的交谈,年长者说:
“你太鲁莽了,这要是被日本人抓到呢?”
“咋了,小哥,你还怕死?”
“叫……”
“叫先生,是,先生。”
年轻人没好气的答应,小声说道:
“假正经。”
两人本来想把尸体都运的远一点,却发现这很难做到,只能把尸体运到离慰安营不远的地方,一起埋了。
付爱喜和其他姐妹躺在地下,听到外面的两人说:“逝者安息。”
她还听到有一个人哭了,听声音像是那个年轻人。
她想说谢谢,但也说不出口。
这样就能回家了吗?
她一直很疑惑,按照老一辈人的说法,死掉的人不是应该成为鬼吗?
虽然她还能思考,但是好像是一个尸体的角度,她能感受到别人的触碰,但是不能呼吸不能说话也不能看到对方。
算了,不想了。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当面跟那两个人道谢。
让她可以被当做一个“人”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