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识字,但又不懂‘大事’,听他们说了一会很局促,干脆给三人再去做饭。
祖泽鸿思考时间有点长。
他无法一下进入原来的书生营兵角色,一种本能的抗拒,历史已经证明,‘祖泽鸿’死的无声无息,失败者的思维的确难以主导。
想到这里,他猛得扭头看向董二,急切问道,“十个轮值校尉,骆养性从不让他们离开这里,为何董二哥今日让他们离开?”
董二无所谓道,“明天八月十五啊。”
祖泽鸿大急,弹身而起,“放屁,谁给你的胆子。”
董二又是瞬间脸色苍白,喃喃说道,“骆养志,指挥使大人的二弟,只有我能回城,昨日他在家门口说…说…中秋可以考虑让兄弟们轮休。”
祖泽鸿气不打一处来,“他是什么身份,你为何要听他的?”
“中书舍人,内阁传奉官。”
“老子问你为何要听他的话。”祖泽鸿有点急了。
“他…他是指挥使大人的二弟。”
啪啪啪~
祖泽鸿用力拍拍额头,这就是下层的思维漏洞,相信权威就会犯错。
突然扭头焦急说道,“张泷,马上回城,把兄弟们全追回来,脚程快一点也许来得及。”
“不!”董二拦住他,“骆养志说的是明天,是我擅自决定今日放兄弟们回去,不能去追,否则他们今晚就死了。”
“放屁,那更得追,骆养性不知道我们在哪里,你们的家人才能安全,只要确定你们被控制,你们的家人死定了,附近也许有别人盯着我们。”
董二卡住了,祖泽鸿一脚踹向张泷,“快去,越快越好,千万不要回家,就说我发疯把百户的腿打断了。”
张泷看一眼呆滞的董二,失足向外狂奔。
祖泽鸿喘气两下,刚想跟他说话,董二突然摇摇头,大步到门口,全力奔跑几步,一下跳到西侧山花墙,接着从屋檐下翻了出去。
锦衣卫这点聪明倒是有。
祖泽鸿靠门口捏捏眉心,内心不停提醒自己,得做事、得做事、得做事…
连试探的时间都没有。
袁崇焕曾经满朝‘朋友’,现在满朝敌人,明的暗的,一个比一个急切要他的命。
真是超级衰仔。
宁远大捷后太膨胀了,一做巡抚就走上了歧路。
本来是座‘桥’,不好好完成桥的责任,妄图挟持武将达到彼岸,犯了满朝大忌。
大忌?
祖泽鸿突然想到一个人。
一个与袁崇焕不对付的人。
一个早已致仕,但应该还在京城的人。
一个与自己渊源颇深的人。
天启六年宁远大捷后,袁崇焕任辽东巡抚,王之臣任蓟辽经略。
袁崇焕本来应该是王之臣的副手,他却凭借自己与辽西将门多年的共进退关系,把王之臣排挤在关外。
以下犯上,几千年官场大忌。
袁崇焕虽然在辽西声望逆天,但他升官太快了,不可能跳过巡抚直接做经略、督师。
两人上任第一天就互相掐架弹劾,就像十年前的经略熊廷弼和巡抚王化贞,最终因经抚不和造成广宁溃败。
天启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令魏忠贤冒着打破规则的危险力挺袁崇焕,竟然阉割了经略的权力,蓟辽经略只允许主关内事,山海关外不得插手,由袁崇焕主关外。
这对王之臣是赤裸裸的羞辱,那时候起,袁崇焕的好搭档、官阶比祖大寿还高的满桂,与王之臣突然成了‘好哥们’。
王之臣照猫画虎,在学习袁崇焕与祖大寿的关系,为了削弱袁崇焕的威信,故意刺激战将矛盾。
力主进攻,作战勇猛,与辽西将门不和的满桂最终调离辽西。
自己亲眼见证了袁崇焕的膨胀,天启对他寄予厚望,给予全部信任和支持,他却在官场打擂台。
皇帝让魏忠贤敲打警告一下,结果袁都督得知某些事,思索许久,他不愿与皇帝同进退,直接撂挑子,拍拍屁股走了。
对君王背信弃义,天启驾崩前应该很失望。
王之臣随后继任督师一年,与祖大寿、赵率教‘摒弃前嫌’共同合作,赵率教还好说,祖家私下接触王之臣很多次,最后谈崩了,祖大寿坑了王之臣一把,十三个营闹饷罢战,此事直接让王之臣失去崇祯信任,袁崇焕才获得督师之位,重新上岗。
这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袁崇焕是祖家的贵人,祖家也完全支持他主政辽西,双方高度互惠互利。
如今算是达到祖大寿的极限了,只能看着袁崇焕去死。
朝廷忌惮这一对‘组合’的能力固然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袁都督不老实,好高骛远了。
这事说来话长,但有件事得问一问王之臣。
袁崇焕下狱二十多天后,满桂阵亡在京城保卫战。
他的死四百年后都没搞清楚。
一种说法是他逞匹夫之勇,单枪匹马杀敌,一种说法是被辽西旧将暗箭射五次而亡。
后一种是扯淡,若真是部下所害,就不会有争议。
前一种更是扯淡,自己很熟悉满桂,他有张飞之勇,更有张飞之谋,怎么会因为抓一个后金将领,从城上跳下来独自追击。
这不是说满桂,这是形容二杆子。
满桂当时可是蓟辽、宣大四镇军务总理,勤王的营兵七成在他麾下,掌握京畿保卫战的全部可战之兵。
跨地域的军务节制权力,是封疆大吏与中枢重臣的区别。
是入主中枢权力的象征。
是袁崇焕折腾许久得不到的权力。
是外放之臣升无可升的人臣顶点。
战争胜利,文臣能入阁主政,武将该封爵掌都督府。
人臣顶点荣耀唾手可得,可他莫名其妙死了。
好大的局啊!
嘭嘭嘭~
有人拍大门,祖泽鸿从沉思中惊醒,向西厢房做饭的虎妞摇摇手,示意她回避,火速套了一件校尉青衣,散开的头发用布条束起来,抓起一把绣春刀来到外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