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时间是上午,我和林伊早早就出发去了机场。她的衣服是那日在医院的灰色西服,拎着行李,挎着说不上名字的小包,手腕上没有戴表。
我戴了表,戴着那块陪伴我多年的表。
我牵着她的手,在大兴机场里闲逛。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她拉着我在路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买的头等舱吗?”我习惯性地问道。
她扫了我一眼,笑道:
“你给我报销吗?”
“呃,”我挠了挠头,“头等舱要多少钱啊?”
“不到一万。”
“那还是算了,太贵。”
“嗯,我也觉得。”
她没再说话,下意识抬了下手腕,又有些尴尬地收回,右手摩挲了一下左手的手腕,然后刷起了手机。
我深吸了口气,对了林伊笑道:
“林姑娘,你怎么不戴表啊?”
“你说呢?都用来给你擦屁股了,哪还有表戴?”
“大早上的,你怎么戾气这么重啊?”
林伊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吐了吐舌头,没再理我。
“我送你个礼物吧。”
“什么呀?”
“你跟我来。”
我拉起林伊,向着旁边的腕表店走去。林伊意识到我要做什么,用力拽了拽我。我们停在了人群中间,她抬起头说道:
“贾念,算了吧,别把钱花在这个上面了,没什么意义,之后咱们的钱还有用呢,得省着点儿花。”
我摇摇头,坚定地说道:
“我必须送你一块表,你也必须有一块表。不用说了,跟我走就行。”
我用了些力气,林伊终究没有我的力气大,只能顺从了我,只是目光有些复杂,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我不想管她说什么了,无论如何,我要送她一块腕表。或许是她从未有过的精打细算刺激了我,让我终于意识到了物质从富有到匮乏带来的落差。此刻的她与曾经的她已经不一样了,而我不能任由这些变化滋生在她的身上。我知道,她已经受过太多的伤害,而此刻,我想为她做些什么,也同样,想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
我们停在了爱马仕的门前,我有些诧异她停在了这里。她驻足于门前,抬头看了看偌大的爱马仕logo,对着我笑道: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停在这儿,对吗?”
“嗯,那个,首先哈,我给你说,爱马仕的表我很不推荐,都是些时装表,其次哈,那个......”
“咱也没钱,对吧?”
她的语气带着些玩味,带着些俏皮,也带着些失落。我的话哽在了嘴里,半晌后点了点头。林伊拍了拍我肩膀上的灰,笑道:
“贾念,你的消息有点滞后了。先不说06年他们就已经拥有了帕玛强尼旗下制表厂的股份,就说这两年,爱马仕的世界时还有月相表做的都还不错。从以前看上去很敷衍的时装表到现在拿得出手的专业制表,他们已经做出了很大的改变,对了,之前他们还给我......”
她说到这里,却突然语塞,没有再说下去。我的心随着她的戛然而止沉了下去,没有追问,她也没有再解释,笑容淡了几分,拉着我走进了店里。
“请问Nastya在吗?”
林伊一进门,对着店里的销售问道。这时,从里间走过来一个女销售看到了林伊,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走过来对着她弓身回道:
“原来是林总,我在呢,您之前向我预定的腕表已经到店了,您看我是帮您送到家里还是您现在提走呢?”
林伊摆摆手,道:
“不用了,我马上要赶飞机,顺便过来给你说一声,这只表你留给别人吧,我现在不需要了。”
“林总,是这只表您不喜欢了吗?我们目前到店的还有一些新款,照例我们也都留了名额给到您,您要不要看看别的?”
林伊再次摆手:
“真不用了,谢谢。”
说完,在这个叫Nastya的销售不解的眼神中,林伊拉着我离开了爱马仕店铺。
全程我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我无法揣测林伊此刻的内心,可是自古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我不知道这样巨大的落差对于她来说,是否会是未来的矛盾所在,而当热恋的温度逐渐归于平淡,我们又是否能够抵抗这些隐患;那些柴米油盐带来的琐碎,又是否会一点点腐蚀我们。
到了那个时候,我与她之间,又是否能够保持着与此刻同样的热情呢?
这个问题林伊问过我,当时的我还处于上头的阶段,可是现在想来,这个问题问的很及时。这既是她在害怕,亦是她的提醒。
我攥着她的手紧了紧,调整好呼吸,故作轻松地问道:
“你定好了表怎么不买啊?”
“买不起。”
“那就是说,你已经准备回归咱们人民群众了?”
林伊停下脚步,却露出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笑容。这个笑容很美,很纯净,也很朴素。她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点,说道:
“是啊,既然胜利的果实被某些人窃取了,那我就去当第一个回归劳动人民的‘资本家’吧。”
我的鼻头一酸,扭过脸去:
“你可别这么说,你这是被迫回归,一点都不伟大。”
“我只想平凡,不想要伟大。”
于是,我也笑了,笑着握紧她的手,在她的额头上一吻。
“你干嘛呀,别人看着呢。”林伊的脸一红,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乐呵呵地捧起她的脸,然后又吻了一下,道:
“走,我给你买礼物。”
“嗯,好。”
最后,我为她买了一块浪琴。
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以爱的名义送予礼物,为一个女人。
林伊有些爱不释手,左歪歪脑袋,右歪歪脑袋,看着自己腕间的手表喜滋滋地笑着。我的心里说不上的满足感与成就感,看着她的样子,就好像我的人生完成了一件大事。我忍不住问道:
“这么喜欢啊?”
“当然啊,这个表真漂亮,背透也很好看。”
“那就好。”
“怎么,对自己的审美不自信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怕你不喜欢。”
“我喜欢得紧呢......不过,贾念,我很好奇一件事啊。”
“什么呀?”
“你以前给别的女人都送什么礼物啊?”
我愣了愣,想起了过去的画面。
礼物,我曾经送过一些,有的给了薛凌,有的给了花知暖。我想起了送给薛凌的黑色的背包,即使现在她还在用着;想起了我送给花知暖的生日礼物,却总是一块蛋糕,一些昂贵而普通的化妆品......
原来,我从来没有送过礼物,那些名义上是“礼物”的礼物,如今看来,更多的像是一种随意,一种敷衍......
我的神色黯了下去,也接不了林伊的话了,坐在登机口旁边,陷入了沉默。
林伊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没有追问,只是呢喃道:
“所以,贾念,你没有给她们送过礼物,对吗?”
“我说不好,我只能说像今天这样强烈地想送一个人礼物这件事是第一次......”
林伊没有笑,她将手放在我的手背上,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个渣男啊......”
......
“林伊,你丫把表还我!”
“不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