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沈韬把剑放回腰间,弯下身来,与孤儿平视,“你最近可有心事?”
孤儿顾左右而言他:“心事……怎么可能,哈哈,怎么可能。”
沈韬毫不留情,直接拆穿他拙劣的伪装:“是为了离开听雪派的事?”
孤儿被一语戳中心事,震惊无比:“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沈韬道:“唐女侠找过我了。”
孤儿不由暗暗思考,自己瑶姐和大师兄到底什么时候搭上了线,又是什么关系,怎么感觉这种事都能告诉大师兄呢?
沈韬不管他脑子里思绪漂移到多远,声音依旧沉着,道:“师弟,你想离开吗?若你想走,我便去与掌门说,让她将你放出听雪派。”
孤儿哑口无言,想不到沈韬如此直接,他寻常要用的一套转移话题的话术毫无作用。
沈韬神情平静,仿佛又回到刚捡到他时的模样。
孤儿现在还记得,一群中原大侠浑身浴血,偏偏沈韬一袭白衣,不染尘土,神色冷漠,只是望见他个脏兮兮的孤儿突兀出现在战场上,还手足并用爬着躲开魔教攻击时,脸上露出一丝愕然。
也记得沈韬将他捡回去,一边照料,一边在去听雪派的路上捡了更多孩子。孤儿那时受了伤,只得卧床静养,沈韬丝毫不打算抛弃这个累赘,硬是带着赶路。
还记得正式进入听雪派,众人问他名字,他打着哈哈转移话题,甚至笑称可以管自己叫大黄、野狗之类的词。一众人忍俊不禁,偏偏沈韬脸色沉沉。
人都散去后,沈韬蹲下身来,平静地对他说:
“你不再是孤苦无依的孤儿,也不会再被人叫做野狗,从此以后,听雪派就是你的家。”
“若你愿意,不如我们给你起个名字?或者,可以把你的真名说出来。”
那时自己怎么回复的来着?
孤儿打心底里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此心善、如此无私的人。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沈韬待他如此好,必定有原因。
所以孤儿只是照旧糊弄过去,并从此开始慢慢试探听雪派。
刚开始沈韬总是一副冷漠淡然的模样,后来听雪派弟子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他渐渐带着温和笑容,变成了温柔的大师兄。
每次被自己惹怒的人脸上流露出愤怒,每次闹得很大,每次被压到沈韬面前,唯独他是满脸无奈,轻轻叹了口气。
长久如此,连孤儿心中都有些动摇了。
他觉得,自己,或许,有那么一点可以相信,沈韬和听雪派,的确是正直的、善良的、毫无恶意的呢?
就如在此时,他也犹豫了。
这犹豫便成了答案。
沈韬把双手放在他肩膀上,平静道:“师弟。我将你当做真正的师弟,此话毫无半点虚假。身为师兄,我自当为你着想。若你有更好的去处,我岂能强行将你留在听雪派?”
他露出一个微笑。不是对外人时礼貌、温和、疏离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浅笑:“我会和掌门说的。武林盟的客人只怕还要多留一阵时日,唐女侠则是要先下山了。你与她一道,明日便启程吧。”
明日?孤儿心中震了一震,这么快?
沈韬摸了摸他的脑袋:“你与阿宁向来要好,不如问问他是否要一起下山。反正多加一个人,掌门也不会在意。”
孤儿愣愣点头。一个拖延了许久的决定终于做下,可是他心中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仍有些迷茫,前路漫漫,仍是迷雾包裹,看不清方向。
……这就要走了吗?
-----------------------------------------------------------------------------------------
“这就要走了吗?”阿宁连忙站起身来,“你……你真要和唐女侠走?为什么这么快?”
我也想知道啊。孤儿心想。不过他说出口的却是:“已经决定好了,我能怎么办?”
阿宁微微一怔,神色中带着失落:“你……要走了啊……”
他强打精神,用上平日不着调的语气:“我说阿宁,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毕竟瑶姐可是你初次春心……”
“停停停。”眼看着他又要说出那个词,阿宁顿时从失落中清醒过来,连忙制止,“别说了,别说了!我没有对唐女侠……你误会了!”
“对对对。”
“……我没有春——那什么。”阿宁叹了口气,“我……我其实已经从副掌门那里听说,我可以直接成为内门弟子,不用考核了。所以,我应该是不会走。”
“是吗。”孤儿叹了口气,随后迅速再度露出笑容:“恭喜恭喜!还好我要走了,否则我岂不是得天天叫你师兄?”
“你现在还没走呢,还是听雪派的人!那你就是我师弟!”
“哎,就这一天功夫也要较真,你果真有师兄的样子吗?”
“你——哼!”阿宁被话一激,脸上升起红晕就要发作,但又想起孤儿的确是就要走了,难过又涌了上来。
“哈哈哈哈哈哈!”孤儿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阿宁!你不会要哭了吧?想不到我们的宁师兄还挺多愁善感!”
“你这家伙!”阿宁作势要打他,却听见那声“宁师兄”,一句话就叫他颇为喜悦,“你——你叫我师兄?哈哈!你总算承认我才是师兄了!再叫一声!”
孤儿笑意盈盈地盯着他,拖长音叫道:“宁师——哎,我偏不。”
两人如往常一般打闹,彼此互开玩笑,仿佛别离不会马上到来。
阿宁突然道:“等我进了内门,就能领任务出去了。到那时,我们总能再见的。你和唐女侠会去哪里?记得给我写信。”
孤儿失笑道:“听雪派地方偏,什么信能送到这里来?——好吧,我尽量想办法。”
阿宁道:“到时候总得让我知道去哪里找你。”
孤儿笑着点了点头。
阿宁又问:“明日什么时候出发?”
“天不亮就得走。”孤儿耸了耸肩。
“什——”阿宁别过头,望了望外面,“这已经晚上了啊!太急了!应该留出时间,至少让师兄师姐为你送行……”
“瑶姐着急嘛。”孤儿道,“没事,今晚就当给我送行了。我收拾好行囊,睡上一觉,起来你就看不见我了。还有什么没说的事吗?我都要走了,你要是有瞒着我的都可以说。如果你暗地里偷偷说我坏话,我也是不介意的。”
阿宁一时语塞。
过了良久,他才慢慢地道:“你——你的真名是什么?到时我要找你,总不能找‘孤儿’或者‘十三’吧?你姓顾吗?”
孤儿吃了一惊:“你在意这个?其实你找瑶姐就能找到我——好吧,隐瞒这个,的确是我不对。”
“我的确姓顾,叫顾舒崖。”
阿宁默默念了一遍。在乱世中,有名字,还是有这种名字,听着不像普通人。毕竟寻常百姓最多喊个顾三,或者随便起个名字,一听就很拙劣无趣的那种。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这个名字——”
“怎么,还觉得我在撒谎吗?”顾舒崖笑了,“这可是我的真名,很少有人知道,我都不往外说的。”
望着他的表情,阿宁的问题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若要具体去问这名字,难免涉及到起名的人,而他们又都是没有父母的。
“其实……”沉默片刻,阿宁轻轻地说,“其实大师兄与副掌门说,进了内门,也得有个新名字,于是给我起了一个。”
“嗯?是什么?”
“宁凡安。”他说,“是平凡安宁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