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寒等的那人没来,反而等来一个身份不明的燕无邪。她赶路的时候便考虑了,剿匪这事,最好先推迟几天。
燕无邪会武,以楚怀寒的目光来看,是还可以的类型。但两人初次相遇,没个默契,发挥不出全部武力值。
若贸然与燕无邪杀上山,多半达不成目的。
再者,探听魔教这事最好还是慎重。
谁知道燕无邪是不是个隐藏极深的魔教奸细?到时来个背刺,楚怀寒九死无生。
她已经受够了魔教奸细。
“楚女侠。”燕无邪道,“不知您等的人是谁?想必也是位与您不相上下的高手。”
楚怀寒道:“高手?确实,算是少数能和我打得有来有回之人。可惜品行不端,老是迟到。”
她将那人身份避而不谈,燕无邪也不追问,而是微笑着转移话题:
“或许是路上有事耽搁。不过,楚女侠,若那位大侠赶到,没见到您,以为您独自去了山上剿匪,情急之下追过去……”
楚怀寒握着剑柄,抬头望一眼夜空,道:“有事耽搁,大概吧。她虽然经常迟到,但像这样一个时辰都不来,还是很稀奇的。”
“我与她有暗号,她也不是冒进之人,势必会先寻一处落脚点打听消息,再做打算。”
燕无邪微微点头。远处灯光依稀可见,两人都略微放轻了脚步。
楚怀寒吐了口气,道:“我打算先想办法和那人联系上。多个助力,也更稳妥。”
“不过这消息一来一回,就得花上几天。”楚怀寒道。“但愿那山贼这几日能消停些罢。”
她在此时分外怀念论坛,消息直达,没有滞后,快捷方便。
“至于接下来……燕女侠,不如就在这县城先打听打听消息。”楚怀寒道,她离开崆峒后又游历江湖,姑且增长了一点常识,“此处距离金陵城很近,县城内会有熊猫阁的说书先生说书。找他们打听是最快、最安全的方式。”
“我们先去茶馆如何?”
燕无邪点头微笑。
那笑容依旧从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
茶馆正是人多的时候,放眼望去,每张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尽管如此依然能依稀看出江湖人与普通百姓的界限。
楚怀寒与燕无邪找了桌子坐下,又叫了茶。
只见大堂中央,有一说书先生,样貌平凡,轻轻挥着扇子,摇头晃脑地说着书。
打量着那说书先生,楚怀寒陷入沉思。
说是打听消息……但其实楚怀寒增长的江湖常识有限。
她并不知道怎么找说书先生买情报。
思考之际,燕无邪适时开口:“楚女侠是第一次与说书先生做买卖?”
楚怀寒道:“是。”
燕无邪温和道:“华山是九大门之一,自有情报网。楚女侠身为华山大师姐,消息灵通,自然用不着找说书先生罢?”
楚怀寒:……
嗯,华山负责情报这一块的是刑堂。楚怀寒也的确可以随意出入,这是她身为首席弟子的权力。
可惜楚怀寒在华山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练剑。刑堂李长老的唠唠叨叨,她从没听过,连刑堂内部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她与消息灵通,半点边也不沾。
但燕无邪已经情商极高地为她找补了,这个时候还是不开口比较合适。
只听燕无邪道:“熊猫阁的说书先生,行事不拘一格,没什么禁忌。可以打赏银两让说书人专门为你说一段书,也可以找店小二提醒说书先生,移步僻静无人处交流。办法多种多样。还有……”
楚怀寒视线已经离开那说书先生,盯着茶馆墙上,道:“我没什么经验,拜托你了。钱放在这里,若是不够我再加。”
她随手放了一袋钱在桌上,燕无邪道:“足够了。毕竟只是群山匪。不过那说书先生现下接了别人的单,我们得等会。”
没问她是如何看出来的,楚怀寒“嗯”了一声。
燕无邪循着楚怀寒视线望去,看到了茶馆墙上贴着的纸张。
那是六扇门和武林盟发布的通缉令,有的已经发黄褪色,脆弱不堪,被新的悬赏盖过。
楚怀寒在所有通缉中唯一认识的名字竟是“莫怀仁”,贴在右下角,不知为何没人撕下——毕竟他已经死了。
除此以外,几乎没有听说过的。
想必不是他们太没名气,而是楚怀寒情报过于匮乏。
她的视线于偌大悬赏榜上快速移动着,仅仅只寻找关键词。
“灭门”“采花”“偷窃”“偷窃”“杀人”“杀人”“叛逃”……
并没有在其中找到任何有关“山匪”的字眼。
燕无邪道:“看来那山匪并没有厉害到引起六扇门和武林盟注意的地步。城门附近的通缉令也没有有关山匪的内容。或许那只是些小贼……”
楚怀寒道:“你觉得我小题大做,过于警戒吗?”
燕无邪道:“不。既然您说那是个麻烦之人,那头目就不会简单。毕竟您是华山首席,我一个无名之辈岂比得过。”
楚怀寒转过头,视线再次扫过她破旧的衣着,只是“嗯”了一声。
——————————————
“逃了?”
“没错。”说书先生道,“侠英会将近,官府比我们都紧张。那山匪闹腾了一个月,消息一传到,就有队捕快去剿匪了。”
“也不知是不是走漏了风声,那群山匪没等捕快上山,便逃跑了。据说六扇门的捕快将那山翻遍也没找着人影。之后安静了许久,看来是放弃这勾当了。”
他们坐在后堂,这茶馆的隔音效果极佳,仅仅是一面墙,大堂那些喧闹一点也听不见。
楚怀寒再次陷入沉思。
难怪通缉榜上没有。官府也如这说书先生一般,认为山贼害怕六扇门,因此一哄而散了吧。
如果是一般的山匪,这个结果很合理。
但那头目,是前魔教护法,方海道。
信他能被一队六扇门捕快吓走,还不如信死士变成欧皇。
“那这群山匪逃去了何处?”
“谁知道?他们其他的不行,腿脚很快。本来也就是几十人的规模,四散开来躲进山中、逃去其他地方,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位女侠,你急着行侠仗义,也不用去寻他们做无用功。通缉榜上的恶人,哪个不比山匪更凶狠?”
楚怀寒道:“熊猫阁对那山贼头目的身份,没有什么猜想吗?”
说书先生道:“该有吗?”
“……”
燕无邪始终没有开口,双手支在下巴上瞧着两人。
“那么,我问你。”楚怀寒道,“你知不知道方海道?”
燕无邪转过头,眼底闪过惊讶。
说书先生挺直了背,道:“他也是鼎鼎有名的大魔头,不过消失许久。多年来杳无音讯,大多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
“不知道?”
“得加钱。”
楚怀寒掏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
说书先生摇头,示意不够。
……楚怀寒嘴角抽搐,一把掏出大量银两,甩在桌上,冷声道:“你最好对得起你的价格。”
说书先生点了点,这才摇着扇子开口:
“别急嘛,这是互惠互利的买卖,您不会失望的。”
“楚女侠怀疑那山贼头目是方海道么?对此,在下还真不清楚。不过,对于方海道从前的消息,倒是比别人多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说。”
“您想必也知道,他出身武林世家,曾是天之骄子,正直的少侠,不知为何堕入魔教。据说他有一未婚妻,门当户对、两小无猜,却死在魔教手里。方海道怒不可遏,独自追杀凶手,失去踪迹。再出现就成了那等魔头,残害无辜。”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没想到。他既然加入魔教,家族便与他断绝关系。其父早亡,其母彻底失望,不愿面对儿子造的孽,于是自杀。方海道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方家就此衰落。不过,他未婚妻的家族倒是还在。”
面对楚怀寒和燕无邪,说书先生微笑地指了指脚下:“就是在这个县城……最大的家族,乔家。方海道那位死去的未婚妻名为乔寻,如今乔家家主,是她的妹妹。”
“……就只有这些吗?”楚怀寒皱眉。
这情报看着很有用……可是她对方海道的悲惨过去并没有兴趣,她只想抓到人,打赢,然后拷问魔教情报。
说书先生道:“楚女侠怀疑那山贼头目就是方海道,但是应该没有实证吧?若真是他,不会被六扇门吓到,此刻必定隐藏起来,谋划着什么。在下是帮楚女侠想一个法子。”
“若那方海道还有人性留存,这乔家,应该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我听说,乔家家主的女儿年方十五,与母亲长相相似;她母亲又与乔寻是同胞姐妹……不如以此为饵,将他钓出来?”
“在下也有些人脉,可以帮楚女侠联系乔家。当然,价格另算。”
“楚女侠,您说,这买卖实不实惠呀?”
楚怀寒站起身,道:“我会考虑。”
“在下静候佳音。不过,还有一事……”说书先生微笑着将桌上的钱推回。
“这是什么意思?”
说书先生诚恳道:“这是,买下‘华山楚怀寒怀疑山匪是方海道’这一情报的价格。做生意有来有回,卖情报也是一样。您不介意我将这消息卖给其他人罢?”
楚怀寒道:“随便。本来也不是什么必须保密的事。不过,你大可不把钱归还……”
“这是职业道德。”说书先生道。“请给好评哟。下次光临,我会给您优惠。”
楚怀寒起身离开,燕无邪也站起身,冲说书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脚步声远去。
说书先生靠在桌旁,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忽地笑了一声。
那声音清脆,不是男人的声音。
“这就是华山首席,楚怀寒。嗯,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李四抚着人皮面具,微笑起来。
莲二竟然将追杀方海道的事交给楚怀寒,看来她们之间的交情比想象中更深。莲二、萧生纨、秦净峰一直往来密切,如今又加了一个正要去参加侠英会的楚怀寒。
这或许会对狐从南的计划有影响,不过李四并无意特地将此事告知他。
他们与狐从南不过是各怀鬼胎的合作关系,李四顶着熊猫阁的名号,心中始终没忘记自己是谁,也从未真正听命于狐从南。
对于十年来努力维护江湖和平的逍遥楼,以及十年前以身殉国的上官莲,李四是很敬佩的。
与狐从南不同,李四他们比起争权夺利,更看重道义和百姓。
因为当年,横扫大齐,拿下数州,带领起义军险些终结大齐王朝的赤义王,就是这样的人。
十几年前,李四与其他人甘愿在他手下效力,不是为了投机,而是确信这位出身贫寒的起义军首领能叫天下太平、安居乐业。
可惜赤义王已死。李四与其他效忠于他的人顶着叛军残党的名头东躲西藏,最终在江湖找到躲藏之所,也就是熊猫阁。
十年。他们为了颠覆大齐,已经等待了十年,宣平帝的统治越发稳固,或许之后还会继续等待下去,直到宣平帝的儿子登基才可能有机会。
无妨。李四愿意等,愿意拼上一生。
这都是为了天下百姓。
在预备掀起叛乱的过程中……偶尔,也需要做一些其他的好事。
“方海道么?”
“既然是魔教护法,残害过无数百姓侠士,我也帮一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