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桃花花红来梨花花白，爬山涉水眊你来，那个亲个蛋！
也是机缘凑巧，卜元的一个侄女在开发区认识一位年过六旬的寡妇，这女人名叫方平平，年轻时是当地一枝花，长得端正漂亮，人又不拘小节，大胆泼辣，那可是朵带刺的玫瑰。年轻时走在大街上，那身条儿，那碎步儿，回头率百分之百。不知迷倒过多少纨绔子弟，人送外号“浪破碌碡”。只因成份高，他心仪的男人们，能与她同床共枕，却不愿与她相守百年。最后她选择了一位成分和自己一般高、体弱多病、其貌不扬（佝偻着腰）、性情懦弱的教书先生。先生图她貌美，她图先生有米票，就这么简单、现实。
婚后生活自然不怎么和谐。先生有精力教书育人，没体力满足女人床笫要求。方平平虽然有了法律意义上的男人，但实际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他只是个装门面的幌子。瞒着教书匠，招蜂引蝶、寻欢作乐谁能拦得住？
后来她有了一个儿子，两个闺女，谁又能说那不是教书匠的后代呢？微薄的工资，一家人的油盐酱醋，加上供孩子们念书，几乎榨干了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幸喜儿子争气，学业有成，有了一份体面工作。媳妇是个正统的上班族，打一进门，就与举止轻浮的婆婆合不来，两口子调到外地工作，很少回来探亲，尤其是媳妇，到娘家宁愿绕道走，也不愿与婆婆见面。
方平平的两个女儿，都是天生丽质，母亲的言传身教，客观上为她们开辟了一条“发财”的便捷之路，她们心照不宣地瞒着死气沉沉的教书匠，与那些有钱有势的帅哥们儿厮混，日子长了，肚子大了，不得不闪婚。
一生教书育人、桃李芬芳的老先生退休了。清闲自在地颐养天年，在家着书立说，让人羡慕。没想到妻子不习惯家里成天蹲着个碍手碍脚的丑八怪，直接影响了她的“正常”生活，每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给他难堪。这些他都能忍，方平平不得不另想办法，成天梳洗打扮、涂脂抹粉、穿着露大腿的旗袍，与一帮老不正经的男人们玩牌、打麻将，根本不把自己的男人当回事。
老先生护面子，心中有气，也不言语，久而久之，憋屈成病，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留下一份祖产（两进院子的大瓦房），上千个银元，两万元现金，还留下一个“好好先生”的美名。
老先生过世后，方平平更加无拘无束，奈何人老珠黄，与她交往的那些男人，只能与她开开玩笑，过过嘴瘾，可她却耐不住寂寞，像水浒传里的王干娘似的，专为那些不安分的男女穿针引线，为了让人动心，常把自己年轻时那些风流韵事当诱饵，恬不知耻地标榜一番。“人生就是一场梦，花开能有几日红？要想发财趁年轻，千万别误了好时辰！”
卜元的侄女见她那样口无遮拦，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大娘，你若想要个老头子，俺可真有个现成的哩！”
方平平说：“看俺现在这光景，有吃的有喝的，就是缺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有的是，就是没个跟心的！”
“昂首村有俺个八叔，俺八婶死了，一直打着光棍哩。身强力壮，人长的英俊体面，和您站一块儿，那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绝配！哪天俺把他请来，包管您一见了他，就不再想别的男人了！”
“俺才不信哩！打光棍三年的男人们，见了老母猪都觉得弯眉细眼的好看哩！你那八叔一定也是个花心大萝卜吧？”
“不瞒您说，俺八叔有好几个女人追过他哩，他就是不上心！儿女们都劝他找个能做茶打饭的，他老推说没遇上合适的，这回就看您能不能入了他的眼窝了！”
“真的？”
“真的。”
卜元真的被侄女邀请去了，生人对生人，看着不拗眼，都一把年纪了，没有年轻人那些忸怩、羞涩。卜元大大方方地看了女方几眼，觉得挂眼，身材比李连玉略高一点点，细么柳条的，白白净净的，一双勾魂摄魄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盯的他面红耳赤，手脚没个放处。
方平平端详眼前这个男人是特别仔细的，哪怕有一点毛病，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卜元那端正的紫棠色面孔，泛着亮光，黑丁丁的头发，梳着顺溜溜的大背头，粗壮的四肢，健康的体魄，崭新的唐装，锃亮的皮鞋，步伐矫健，匝地有声，一看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比起她那个相貌丑陋、窝窝囊囊的男人，真有天壤之别。这才是她渴望得到的男人，人中龙凤，心中偶像，梦中伴侣。俺是七仙女，他就是董永，心中呐喊：“乖乖！你怎今儿个才露面呢？”她两眼喷着火，真想立马把卜元融化了。
直到卜元腼腆的扭过脸去，方平平才莞尔一笑，说：“唉，男人要是没个女人就没个收揽，女人没个男人也不像个坛场，俺有两个闺女一个儿子，都各过各的，用不着俺操心他们，也用不着他们操心俺，俺就是家里的灶王奶奶，横不楞儿顺长俺说了算！俺是一个人孤单怕了，怕有个灾生病难的，眼跟前连个人都没有 ，死了都没个人知道。所以，想跟前有个伴儿，互相有个照应。这事，俺的闺女、儿子都不反对。让俺作难的是，俺不想离开俺这一摊儿，俺丢不下这祖祖辈辈闹下的这点家产。你要是愿意，得上俺这儿来，和俺一块儿过。不用你花钱，吃香的喝辣的，全花俺的，告诉你吧，俺这光景，厚成着哩！怎样？能行吗？”
卜元有点作难了，自己有家，有儿有女，孙子外孙一大群，哪个都撇不下。老了老了，反而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看人家的眼色行事，说实在的，他有点不愿意。便吞吞吐吐地说：“俺也有房子，也有儿有女，儿女们也很孝顺，没理由离开他们。俺是想娶女人，不是去当......”
方平平说：“看把你踌躇得，俺又不是霸死你了！俺是个明理的人，你想接济儿女们俺不反对。啥时候想了，啥时候回去，俺也和你相跟着回去。这样两面走串着，谁也不厌烦，还有个新鲜劲儿，多好？！”
卜元被说动心了，搔着后脑勺说：“照你这么说，俺觉得可以。儿女跟前不丢老脸，朋友跟前不失面子。你是不知道，俺有几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都在为俺张罗这事哩！”
方平平扑哧一笑：“人之常情嘛！俺这里也有不少丢不下的亲朋好友哩！将心比心嘛，你能遇上俺这么翻过来回、明白事理的人，算你有福气！管保你后半辈子活得开开心心、舒舒服服！走吧，你到俺家看看去，看看俺那摊子，（房子、家具、摆设），看看俺平素吃的啥？喝的啥？铺的啥？盖的啥？你就知道俺就缺啥了！”
卜元知道，人家这是在向他显摆自己的实力，有点犹豫。侄女催他：“八叔，盛情难却，去吧！两个人当面锣对面鼓地把心事说出来多好啊！省的俺两面传话，丢三落四的交代不清，耽误了你们的好事噢！”
盛情难却。一踏进那上讲究的花砖大门，卜元就觉得这人家想当年与众不同。迎门一个福字团花大照壁，十分气派。青砖到顶，排瓦花脊瓴，夔纹大兽头，装点着这座两进四合院，透着房主人的富有、高贵。登上五层青石台阶，推开雕花夹扇房门，方砖幔地、白娟裱顶的客厅内，窗明几净，一溜栽绒护罩的沙发，一尘不染；一方绣绢遮盖的茶几，茶具晶莹。窗前一张写字台，上面搁着文房四宝，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仿毛体书法《沁园春.雪》，一看那方端正的印章，就知道出自老先生生前手笔。这大概是老先生治学精神的座右铭吧？靠山墙是一排古朴的书柜，书柜里码着层层书刊，散发着一股股除虫樟脑之味。墙旮旯一张不大的课桌，一个不大的神龛，里面挂着一张落满灰尘的肖像，肖像瘦骨嶙峋，五官倭斜，表情严肃，不用问，这就是方平平那位老学究男人的遗容。
卜元跟着方平平进了卧室，窗台上一盆玻璃翠、一盆秋海棠、一盆夜来香、一盆柳叶桃，郁郁葱葱、争奇斗艳、清香扑鼻。一架老式镂空花卉梨木暖阁后，是一条彩绘着勾连万字、富贵绝不断炕围的火炕，炕上铺着三寸厚的海绵垫子，靠里垛着一摞彩虹似的绸缎被褥，墙上挂着四大美女年画。炕头上放着一对四四方方的狮子滚绣球花枕头，让人一见到它们眼睛就发涩。窗前摆着一个现代化梳妆台，一面丫蛋形塑钢玻璃镜子，光滑透亮，毫发可鉴。一排排叫不上名号的化妆品，花花绿绿排列整齐。方平平拿起一个精致的小瓶子，捏在手心里，食指轻轻一摁，在胸前、领口晃动几下，一股迷人的香味，向卜元袭来，卜元不由嗅嗅鼻子，方平平轻佻地瞄了卜元一眼，抿着嘴儿一笑，问道：“好闻吗？这可是进口货——法国香水儿！你也来点。”不等卜元回答，方平平一抬手，一股香气迷雾般笼罩过来，卜元猝不及防，接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嚏喷，方平平咯咯笑着问：“怎了？香成这样！”
卜元说：“哎哟，香进脑子里了，俺真不习惯哩！”
方平平又瞄了卜元一眼，说：“那人，你会习惯的！走，你再看看俺的厨房。”
穿过夹门，他们进了厨房，四壁都是瓷砖挂面儿，一水儿的电器灶具，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大理石几案上，一个大橱柜，一个双开门冰箱，一张餐桌，一圈电镀椅子，整个厨房是那么干净清爽。方平平拉开冰箱门，里面堆满了鸡鸭鱼肉、美酒鲜果，回眸一笑问道：“那人，你想吃啥、喝啥，都是现成的！”
卜元说：“初次见面，哪能吃你呢？俺是想请你下馆子去，你看？”
“那人，俺知道你的心思，男人们要面子，怕俺小看你。其实，俺真不稀罕一顿饭，俺是稀罕你这个人！”
卜元被眼前这位女人打动了，在他见过的女人中，这一位是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娘的，活到这把年纪了，能遇上这么个体贴人的、条件又这么好的，也算俺今生前世修来的福气吧？生有处，死有地，哪里黄土不埋人？就这么地吧！他感情真挚地说：“话说到这份上，俺也没得说了。你愿意俺愿意，这事就算成了。俺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平平说：“你说。”
卜元说：“喜事得在俺家里办。俺是这么寻思的，俺也儿女满堂的，总得让孩子们心里没疙瘩吧？再说，俺还有一伙好朋友，不请他们吃顿喜酒，往后见了面，都会骂俺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哩，这样多难堪啊！你要同意的话，等俺回去看个好功夫，把儿女们叫回来，请朋友们帮忙把事情办了，这样，村里人都知道俺卜元又有了老婆了，亲戚朋友不挑理儿，俺又有面子。然后，俺就跟着你来这儿，你看行吗？”
方平平琢磨了一会儿说：“你这人心眼儿真多哩！好吧，到那天俺去！带着孩子们一起去！双方见个面，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互相有个照应。俺给你这个面子，就当俺嫁给你了！俺的娘，谁让俺看对你了呢？”
这女人说话尽往人心尖上碰，卜元心里高兴，说话不再拘谨：“别那人、那人地叫俺，还是叫俺卜元好听些。俺还不知道你叫啥名字哩？”
“嘻嘻，人老了，多年没人叫俺的名字了，你就叫俺方平平吧！
“噢，方平平，好名字，叫着好听！”
谁说人老不懂得浪漫？一阵蒙蒙雨，一道七彩虹，把两颗不平静的心系到一起，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们都懂得这个，方平平把卜元拽进卧室里，砰一声关紧门，依偎在卜元怀里，嗲声嗲气地说：“元元，你把俺的心摘去吧！”
卜元埋下头来，给了方平平一个深深的吻：“平平，俺也把这颗心交给你了！”
一个情波荡漾，一个心潮泛澜，他们拥抱在一起，折叠在厚厚的海绵垫里，融化在波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