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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机关算尽,仍有漏洞。谋的心狠,贴了老本。

万事俱备,大哥眼看快要出殡了,可他临死前的嘱咐犹在金二浪耳边回荡:“你看过‘大秦腔’吗?那个漂亮的女主人不是跟着男人一块儿被活埋了吗?”金二浪嘴上答应,可不敢真去那么做。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除非仇月鲜自己不想活了,那才跟心哩。世上有很多种死法,“猝死”是最干净利落的。他偷偷地从房顶椽旮旯里摸出几片药狐子药来,狰狞地一笑,自言自语:“大哥保佑,心想事成。”

他对薄嘴皮儿说:“你不见大嫂这几天不吃不喝的,脸色有多难看啊!熬碗鸡汤给大嫂喝吧!也算咱对死去的大哥的一种报答吧!熬好了你亲自送过去,等大嫂喝完了,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但不能逢人瞎显摆,知道吗?”

薄嘴皮儿嘴一扁说:“知道了!办好事,不张扬,活雷锋!”

等薄嘴皮儿熬好鸡汤,盛在饭盒里,刚要给大嫂送去时,女儿金秋爽从县城中学回来了,薄嘴皮儿把饭盒放在锅头上,让女儿脱去鲜艳的校服,从头到脚,装扮了一番:白袄、白裤、白鞋、白袜,头戴白麻冠,腰系白麻绳,一身缟素,楚楚动人。

十八岁的少女,正是爱俏的时候,她站在大挂镜前,转着圈儿端详了好一阵子,觉得新鲜、好玩,便笑嘻嘻地说:“娘!你看看俺,像不像戏剧里的白娘子?”

“呸!那你不成了妖精了!别照了,快把饭盒里的鸡汤给你大娘送过去,让她趁热喝了吧!”

金秋爽却边照镜子边哼唱着:“哎嗨......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薄嘴皮儿骂道:“不害臊,学校老师怎教你们来着?”

金秋爽说:“没文化!胡褒贬!你看过‘新白娘子传奇’吗?”

望着欢蹦乱跳的女儿拎着饭盒走了,薄嘴皮儿从镜子里瞅瞅自己,满脸的皱褶,早已失去当年的光辉,难怪金二浪不待见自己哩!还是年轻时好啊!哪哪都招人爱见哩!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鲜艳!”“女人四十八,变成豆腐渣。”唉,老了!

仇月鲜自从结识了了空师太,早就不再吃荤了,粗茶淡饭,已成习惯。香喷喷的鸡汤,不但勾不起她的食欲,反而让她感到恶心反胃。她捂着鼻子说:“阿弥陀佛,快拿走吧!”

金秋爽不迷信,也不喜欢仇月鲜那副行善的样子,小嘴儿一噘,提留着饭盒回去了。

薄嘴皮儿见闺女把饭盒儿墩在锅头上,问:“这么快就报销了?”

金秋爽说:“人家行善不吃荤!这不,原封不动拿回来了!”

薄嘴皮儿高兴地说:“有福的走到天边,没福的扒到锅沿,俺孩是个有福的,喝吧,喝完看点烟火的去!”

“娘,这鸡汤早把俺的馋虫晃出来了!”金秋爽拿着汤勺大口地喝起来。嘴里不停地夸赞娘的手艺:“香,真香!”一盒鸡汤喝完了,打着饱嗝说:“娘,俺先眯一会儿。”

不一会儿,金秋爽大声喊叫起来:“娘!有止痛药吗?俺肚子疼得厉害!”

薄嘴皮儿一见女儿那变颜变色,难受的样子,大吃一惊,马上把金二浪叫回来,背着女儿向南河医院跑去。

丁院长诊断说:“吃啥了?中毒了!快抢救吧!”

洗胃、清肠子,灌药、输液体,好一阵抢救,硬是把垂危的金秋爽抢救过来了,上吐下泻多次,慢慢平静下来,晕晕糊糊睡着了。

薄嘴皮儿骂道:“哪个天杀的下的毒?让他断子绝孙才解恨哩!”

金二浪瞪了她一眼说:“闭上你的臭嘴!别出去胡咧咧!”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着急、后怕。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说啊!他始终没有忘记大哥临终前的嘱托。“活埋!”二字一直在他耳边萦绕。但他没那在光天化日下作案的胆子。他琢磨着,最好的办法是让仇月鲜猝死,他想起了自己保存的那几粒“百步倒”狐子药。只要能让仇月鲜吃进去,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的性命。这样也就算完成了大哥的遗愿。他咬咬牙“娘的,谁让她与大哥有二心来着?她死了,也算为大哥除去一害!”趁薄嘴皮儿不注意,他把狐子药撒进鸡汤里,搅动了几下,狰狞的面部表情,真像戏剧中奸臣白脸上画了一道血红一样,瘆人乎乎的。

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一疏,金二浪怎么也没想到仇月鲜改变了饮食习惯。如今的仇月鲜,不再杀生害命、啖肉饮血,已经是一心向善的佛教徒了。要不是那几粒狐子药多年失效,焉有秋爽的命在!他仰天长叹:“娘的,天不灭曹啊!”

金二浪偷偷地请小半仙用木头刻了个假人儿,写上仇月鲜的生辰八字,让歪仙姑赖白三儿念着咒语,在木头人身上涂满狗血,用仇月鲜的一件旧衣服包裹起来,怀里揣着“路条”:“仇月鲜,某年某月某日健生,某年某月某日不录”,半夜三更撬开棺材盖子,把木头人儿塞到金大浪尸体脚下,悲哀地说:“哥,对不起,这也算了了俺的一桩心愿吧!”

对于金秋爽中毒住院这件事,金二浪对人们说:“日他娘的,鸡肉变质了,几乎要了俺闺女的命!”这事就算遮掩过去了。可仇月鲜却越想越害怕,常常从噩梦中惊醒。“阿弥陀佛,这个家真的不能呆了!”出家的念头再次强烈地呼唤她。

正如高广所料,严明没来参加金大浪的追悼会。金骇浪以村委会的名誉做了一个最大的花圈,由仇德劭、吴乃珂抬着摆放在葬礼台前,不大的二人台舞台,被大花圈遮挡去一大半,花圈上十字交叉着两条白色的挽联:“悼念党昂首村前任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金大浪同志——千古!”落款是:“昂首村党总支、村委会全体党员、干部、村民敬挽!”远远看去,酷似一个白色的大叉扛子。

吕耕田看着台下那寥寥无几的参会者,感到无比失望。他精心安排的炫耀实力的大会冷场了。心中暗骂:“日他娘的,如今这人是怎的了?答应的好好的,都变卦了!”

吴乃珂在台下喊叫:“吕总管,再不开始,人都走光了!”

大花圈把瘦小的吕耕田遮挡的严严实实,影响了主持人登台亮相,吕耕田命令:“快把这玩意儿搬到一边去!二人台演员挑拿手的唱几段,多聚些人再开会!”

锣鼓点儿敲响了,吴乃珂跑上台去,拍拍领班的肩膀说:“来几段荤的!越荤越聚人!”

领班的说:“大哥,荤的俺们有也不敢往外端啊!俺们怕被扫黄的扫了呀!”

吴乃珂说:“不怕!这是给金大爷办事哩,俺保你没事儿!啥撇白菜呀、十八摸呀、公公烧媳妇儿呀,往出端吧!”

四胡吱扭响,小锣儿呔呔敲,从后台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胡子上翘的老公公,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小媳妇。载歌载舞:“三月里来是清明,咱二人相跟着上青坟,东了西看没有人,坟茔背后成了一门亲。大红裤子水红鞋,家花当作野花采,公爹呀,媳妇呀,慢着点,悠着来,哎哟哟,压得媳妇喘不上气来!......”

在一片哄笑声中,冷不防冒出两个民警来,他们气势汹汹地大喊着:“停停停!”音乐声戛然而止。“谁是领班的?拿出身份证、演出证来!谁批准你们演这些黄色的东西来着?”扮演老公公的那位领班的忐忑不安地说:“身份证俺有,演出证俺们还没有办下来呢。”

“那就跟俺们到派出所去吧!啥时办下证来,啥事再走!”

“俺们再也不敢了!请放俺们这一回吧!”

“不行!昨天刚开过会,红头文件说的明白,扫黄打非是当前重点的重点,俺们可不敢玩忽职守,砸了自己的饭碗!”

吕耕田把另一位小民警拉到一边去说:“老弟,抬抬手就过去了,死丧在地的,弄几个钱儿花花算了!”那位小后生是派出所雇佣的协警,人不大,胃口不小,只要有机会,就想捞一把。在派出所里,溜须拍马、仰人鼻息,为的是好吃好喝好管待。跨出派出所的门,穿着这身虎皮,威风八面、唯我独尊,诈诈唬唬,捞取外快,是个好吃懒做的酒囊饭袋,法盲无赖。曾因玩忽职守,把一位准备提升军官的现役军人的调查函件弄丢了,被开除出派出所。和他同来那位,最近赌输了,到处蹭油水。这不,今儿个让这般二人台赶上了。小后生很滑头,悄悄告诉吕耕田:“罚钱可以,俺做不了主,得那位说了算。”

吕耕田心中有底了,他客客气气地把那位民警请到一边说:“兄弟,罚两钱算了!俺这里马上让他们卷摊子走人!”

“行吧,罚款五千,缴款走人!”

“啊?太多了吧?他们唱三天才赚三千块,哪能拿出那么多来?”

“那就罚三千吧!”

“总的给他们留点盘缠路费吧?”

“严打!懂吗?不严能叫严打吗?就三千块!不然,就跟着俺们到派出所去!”

这时候,张春来到了,他是被金根儿硬缠着来的。在他看来,自己是本乡本土人,乡里乡亲的,又和金骇浪在一个班子里,方方面面、人情世故,都得照顾,哪怕是来应个景儿,也算给金家老小一个面子。所以他请高广写几句悼词,高广皱着眉头拿起笔来,写了一首诗,说:“就算悼词吧!”张春来匆匆而来,认识那两个民警,还帮过那个犯过错的协警重新穿上那身警服。就说:“给俺个面子,少罚点,就罚两千吧!”

一语成交,吕耕田命令吴乃珂从礼房取出两千元,算是把事情摆平了。

吕耕田鼓吹的千人大会,经过这么一闹腾,只剩下十几个戴着白花的办事人员了。当年靠大吹大擂、弄虚作假当官的他,再无机会重写昔日的辉煌,也无法扭转今日的尴尬局面。

被请上主席台的张春来,孤零零的被晾在那儿,走不得,在不的,这才后悔没听高广的话,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一群娃娃们放学路过这儿,吕耕田急中生智,让心心把那些小学生拦截下来,每人一包糖果,算作报酬,因为米心心是他们的代课老师,老师的面子不得不给,何况还有甜甜的糖果。吕耕田又把那百十来个出家的未出家的善人们请到台前来充数,总算像个开会的场面了。

张春来被请上了主席台,左看看,右看看,不见镇里严书记露面,这才知道自己不该来。

吕耕田用手指弹弹麦克风,用他那干涩的嗓音宣布道:“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金大浪同志追悼大会现在开始!首先,请全体起立,向金大浪同志鞠躬致哀!”

台下,除了那些善人们直挺挺的双手合十外,根本没人当回事儿。一群孩子们在台下嬉戏打闹,玩藏猫猫,那些穿白戴孝的交头接耳地拉闲话,只有吕耕田和张春来循规蹈矩地站在台上彪炳诚意,显得十分滑稽。

吕耕田一脸阴霾,嘟囔着:“连自家人都无动于衷,还默哀个屁!”便宣布下一项:“请镇领导!”

柳成荫站在人圈外招招手说:“镇领导不在!免了!”

吕耕田向孤零零戳在那儿的张春来投去一瞥,接着宣布:“请村领导张春来同志致悼词!”

张春来很窝火,电话里明明说人都到齐了,镇里、县里都派代表来了,闹了半天,就来了自己一个光杆司令。这让他感到尴尬、无奈。只好从衣兜里摸出高广给他草拟的那一页纸来,他又不懂的诗词歌赋,朗诵韵律,便磕磕绊绊地念起来:“悼念金翁!——

可叹金翁了此生,眨眼阴阳两离分!

六十不满何其促?却让亲朋泪沾巾。

回顾往昔峥嵘事,呼风唤雨豪气存。

敢作敢为敢承当,风起云涌仍从容。

昂首高瞻云遮月,滹沱低洄波澜惊。

苍穹一线陨落去 . 斗转星移棺盖定。

白花朵朵谁尽孝?哀乐声声何伤痛?

且看来日茔头草,含露夹霜陪伴君!

呜呼!金老走好!”

没用两分钟,张春来读完了悼词。这可让台上台下的金家人大失所望,却让那群无辜的孩子们得到解脱,一溜小跑着散去。

金二浪铁青着脸质问张春来:“张书记,这是啥意思?你这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俺哥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几行字,就完了?”

金骇浪也向张春来开炮:“啥叫峥嵘?啥叫承当?承当什么?噢,俺大哥不在了,啥都由你们说了,哼哼,不一定!走着瞧!”

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张书记,你怎没把金大爷坐禁闭那段光荣历史写进悼词里呢?”

金二浪眼中冒着火,从人群中寻找那个敢揭金家疮疤的人。驴儿头顶上楼搂着驹儿说:“儿子,二人台变成众人台了!走吧!回家了!”他向不开壶眨眨眼小声说:“你这家伙真欠揍,还不快走!”

张春来参加金大浪的追悼会,落下个两头不讨好,恼悻悻地走了。金二浪骂道:“日你娘的,老子不稀罕!”

不知从哪儿冒出个打莲花落的乞丐来,敲打着竹板儿唱起喜歌来:“嗨,抬头看,一片白,这家主人定发财!叫东家,您过来,好酒好菜端出来。红火热闹这一回,花儿给您道喜来!”

金二浪怒气冲冲,一把把打莲花落的推了个四脚朝天,骂道:“道喜,道喜,道你娘的屄的喜哩!”

那花儿爬起来叫喊着:“给不给由你,你对俺动粗干啥?自古道,花儿上门,没多有少,你不该把俺的饭碗也砸了,米面也撒了,你这人真不识抬举哩!”

金二浪吼道:“滚!再不滚,小心老子揍你!”

那花儿也不示弱,反而把竹板儿打得更响亮,边打边唱道:“竹板响,真倒霉,这家主人横着来,打讨吃,骂穷人,为富不仁头一位。好光景,哪里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没法掉过来,多行不义必自毙,不见棺材不落泪。天灾人祸小心了,冥冥之中有安排。今年坟头光溜溜,明年长出灰菜来!”花儿打着竹板儿走了。

金二浪想追出去暴打花儿一顿,被米田丰拦住了:“亲家,消消气吧!和一个不值钱的讨吃的争不出高低来!”

吕耕田感知到大势已去,无法挽回。心里嘀咕:“这不是为金大浪歌功颂德,而是在兴师问罪哩!”马上宣布:“追悼会到此结束!”

翌日早晨,强劲的西风铺天盖地刮过,黑压压的云朵迅速滚动、扩散,犹如千军万马般在空中奔驰、呼号、嘶鸣,刹那间,天昏地暗,雨点儿裹挟着沙土噼噼啪啪砸下,那些鲜艳的花圈、美观的幡幢、华丽的别墅、璀璨的金银山......东倒西歪、人仰马翻。慌了手脚的人们抱头鼠窜,拥挤的人群撞翻了供桌,金大浪的巨幅遗容被人们踩在脚下,那盏荧光灯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吕耕田头上,一股殷红的血从眉宇间挂下来,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像是上天有意惩罚似的,让仇月鲜感到震惊。她独自坐在蒲团上,向佛祖忏悔着:“南无阿弥陀佛!罪孽深重的人,已经放下屠刀了!别再惊扰活着的人了!”

金二浪骂道:“这丧门星娘们儿,简直是疯了!”

风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灰头土脸的人们,一边吃着带沙土味的早餐,一边议论这突如其来的怪风,金二浪心里绾了个疙瘩,唾骂老天爷:“真他娘不是东西!”

吕耕田被魏有才搀扶着到附近的诊所简单地包扎一番,又带伤上阵了。因为今天午时三刻是金大浪下葬的最佳时辰,来不得半点马虎。

起灵前,金二浪从大哥诸多照片中,选择了代表大哥“浪子回头,杀猪致富”的光辉形象,那是金大浪风华正茂、昂首挺胸、目光炯炯、一手握着杀猪刀、一手提溜着血淋淋的猪头的照片,真有点蒋光头立马佩剑、威风凛凛的英雄气概。

吕耕田说:“瘆人乎乎的,不吉利吧!”

金二浪说:“有啥不吉利的?俺要让人们知道,金家人永远是英雄好汉!”

三声炮响,吕耕田高喊:“起灵了!”吴乃珂捧着金大爷的英雄照,金根儿扛着棺材大头,“爹呀!爹呀!”地干嚎着,年幼的苗儿吃力地扛着引魂幡儿,为爷爷招魂,一群孝男孝女们,手里拽着长长的白绫,“嚎啕”于长街之上。

发丧的队伍在大街上走走停停,鼓手们吹奏管乐,一会儿做拦街道场,一会儿转着圈儿盘棺,苗儿实在受不了这份罪,扔下引魂幡跑了。时间仓促,吕耕田怕耽误了下葬时辰,匆匆结束了祭祀活动,匆匆上路,匆匆摔盆,匆匆赶往墓地,匆匆下葬掩埋。好像金大浪在人间多待一刻都犯忌讳。

新的坟头,新的墓碑,在漫漫烟尘中屹立,呼号的狂风悄然离去,云缝中射出道道霞光,大地上撒下一片片光点,一片片阴影,一切恢复了平静。不管人们作何评论,红极一时的金大浪走完了短暂的人生路,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