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格尔不会说漂亮话,但胜在态度足够真诚,身上又累又痛还在坚持为新认下的聪明大哥捧哏。在一阵阵“大哥好棒”“能遇到大哥真是太好啦”的吹捧声中,江户川乱步挺胸抬头,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爸爸妈妈告诉自己“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时,偶尔会从神情中带出的那几分愁绪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在担心自己没办法与笨笨的异能者共情,会仗着比对方聪明随意伤害弱小啊。
放心吧,少年在心里悄悄对前往天堂的爸爸妈妈说,我会像你们教我的那样,好好照顾这些笨蛋的。
呃,虽然乱步自觉理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努力扬起下巴不许伤感的泪水在小弟面前滚落的模样很帅,不过……都说了“笨”的不是异能者,与江户川一家三口相比,他们仨以外的所有人类都很“笨”啊!
很不幸,乱步的思路跑偏了(沉痛)。
乱步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从小拥有超出常人的推理能力。江户川夫妇很早就发现了儿子的天赋,江户川先生是警察,见证过太多所谓的“天才”因为把普通人看作牛马畜生而非同类,最后走上众叛亲离的不归路,于是特别担心乱步会在心性不定的幼年期逐渐变得傲慢孤僻。想避免这种局面不难,天才儿童在成长的过程中更加需要陪伴与开导,夫妻俩知道该怎么做。警察先生经常出差捞他菜菜的同事,而他因为种种原因最终选择留在家中当主妇的妻子实际上比警察先生还要聪慧,她一直在身体力行地告诉乱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与丈夫努力引导孩子建立内心防线,然后等孩子再长大一点,他们就会牵着他的手,陪他慢慢接受这个世界的平庸。这种教育思路不存在任何问题——他俩小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唯有一点,夫妇二人没能算到自己的撒手人寰会如此突然。上周,一场意外残忍夺走乱步双亲的性命,江户川警部的旧识很讲义气,帮忙操持完朋友的葬礼,留下孩子收拾家里的东西,他们赶回横滨张罗着四处走关系,准备把年纪不达标的乱步送去横滨警察学校。几名刑警一致认为尽快前往警察学院念书是孩子最好的选择,江户川家似乎只剩下几个远亲,葬礼都没来参加,着实不靠谱;而且即使他们愿意领养老大哥的孩子,架不住少年他自己不愿意被领养啊,乱步与父母感情深厚,实在没办法接受全新的家庭,总不能强求嘛……这种时候就显得警校很好了,管吃管喝,毕业后还能拿到铁饭碗,接下江户川警部的衣钵呢。
被寄予厚望的新一任江户川大哥提前伸手抓住小豆丁的兜帽(顺便不动声色把珠子汽水瓶上的水珠蹭掉),好心提醒:“劳德君,你回去绝对会挨骂哦?”
“诶。”
小金毛呆呆抬头,与海平线上将落未落的弯月默默对视。月亮要回家了,夜晚快要结束了呢……阿尔格尔瞬间猛男落泪,吱哇乱叫转身就要跑,却被提前预判的大哥拉住帽子扯了回来。
“看在你是我小弟的份上。”少年打了个汽水味的嗝,兴致勃勃道,“乱步大人帮你想一个绝对不会被骂的完美说辞吧?”
幼崽用眼神破涕为笑,快乐贴贴大哥并发现了疑点:“谢谢大哥,不过大哥你怎么这么熟练啊、痛。”
江户川.哪个孩子小时候没跟爸妈斗智斗勇过.只不过全输了而已.乱步若无其事收回怒敲小弟脑壳的手,背到身后揉揉指节暗自吐槽,这孩子脑袋怎么长的,这么硬?乱步气呼呼拉长脸:“你还想不想学了?”
“想的,拜托你了,大哥。”
“哼哼,看我的吧。”
智力型超越者不知道从哪里拉来一块小黑板,戴上爸爸的平光眼镜,像模像样掏出妈妈玩算术题用的粉笔,洋洋洒洒边说边写自己准备用于在父母眼皮底下偷偷进城买大福的计划,一时间又伤怀,又感慨这样细心为小笨蛋量身定做应对策略的自己,已经完全变成大人了啊。
“你觉得呢,劳德君的家长?”绿眼少年转身询问。
兰波怎么可能放开手任由家里未成年出去撒欢嘛,他挂断电话把中也跟托付给空巢成步堂就赶来仓院之里,远远跟在阿尔身后保驾护航,比如给头晕眼花看不清路的小朋友脚下垫块异能空间,免得他摔跤之类的。若不是阿尔睡着,之前合作的时候江户川又往他那个方向看了好几眼,兰波还想成全幼崽的这次单独冒险呢。青年替趴桌子上睡着的小孩换好干净衣服,站起身轻轻鼓掌:“非常完美的计划,江户川先生。”
江户川先生?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没多久的少年有被愉悦到,快活地踮踮脚,蹦蹦跳跳绕着陌生来客走了一圈,不时点头摇头,不知道看出了多少。兰波全程笑而不语,垂眸专心给阿尔擦脸上的泥点,全当是遇到一只好奇猫猫。等猫猫失去兴致停下脚步,兰波留下人类行为研习社的公司名片——都说了那是正经的音乐公司——又从异能彩画集的空间里找到胃药跟下午刚做的马卡龙做谢礼,掏出阿尔手机拍下小黑板上的“标准答案”,抱起自家哼哼唧唧的崽准备离开。
“可惜家里没人陪我欣赏马卡龙的美好。”兰波望着那双过于天真纯粹的翠绿眼睛,和气地说,“江户川先生看起来很喜欢甜食,我有预感,我们会有共同语言的,随时欢迎你来。”
“……”他在担心什么?爸爸妈妈不会骗我的,我是普通人,异能者才是需要保护的婴儿。
乱步低头,满脸嫌弃地用指尖推开胃药,他才不会因为一瓶冰水倒下呢,不过这种夹心饼干叫“马卡龙”啊,乱步大人浅尝一口,眼睛一亮,决定从此将马卡龙列上零食名单。
“好啊。”小小少年坐上沙发晃起脚,避重就轻含糊回答,“我会来找你们啦,你们都是异能者,是我的小弟嘛,请我吃甜点是应该的哦?”
兰波自然好脾气连连称是,再不回去就真的晚了,青年与海边长大的江户川先生友好道别,踩进金色的异能空间,从高空抄近道回绫里家。
阿尔格尔累坏了,尽管因为肌肉酸痛被抱抱的时候哼唧了一会儿,不过这怀抱好熟悉呀,小家伙迅速调整出最舒服的姿势,抱着布偶脑袋一歪睡得更沉了,徒留兰波任劳任怨地赶路。
好歹阿尔结结实实翻过了两座连绵不绝的大山,他们走天空专线还是走到天擦亮才将将抵达宅院上方。兰波止住直接下去把小朋友塞回客房的想法,皱眉观察下面的混乱。
“劳德君不见了!”
有个女人哭哭啼啼地大喊,啊哦,兰波露出幸灾乐祸(划掉)悲伤的笑容,捏捏阿尔的鼻子把崽强制叫醒。阿尔格尔抬起脑袋迷瞪瞪看了这个大人半天,终于瞪大眼睛惊喜欢呼“阿蒂尔”扑过来贴贴。兰波先生成熟地享受完贴贴,松手让小朋友浮在异能空间半空,今天还好,阿尔运动过度肌肉受损,没有像从前那样挥舞手脚狗刨乱飞,方便兰波召出另一个小小方块,为小孩补上“哈哈哈,我出去浪了一晚上哦”的战损装。
“?”
阿尔格尔用眼神打出一个问号。
“我可没有连夜用异能赶来仓院之里陪你疯呢,想也知道那一定会被春美小姐骂啦。”
“所以我被骂就没关系吗。”阿尔微微歪头,大受震撼。
大人乐呵呵地把脸摆正描补泥点:“是啊,那多有趣、咳,我是说,你自己选择要出门的嘛,当然要承担被发现的后果咯?”
阿尔格尔、阿尔格尔缩缩脖子,觉得阿蒂尔说的好有道理。幸好兰波不准备在今天终结他们的兄弟情,提示崽看看手机,上面有他江户川大哥的完美计划。陪睡眠不足看到字就晕的娃背完计划书,兰波冷漠无情将小朋友塞进院子外面无人经过的草堆——他甚至没想把阿尔直接送回客房。
加油,我下午开车来接你哦?
青年眨眨眼,不顾孩子的无声挽留转身飞快离开。在阿尔格尔看不到的地方,兰波收起笑容,他还有的忙呢,要用中也那个小青蛙手表说明书为灵感改装的仪器消除自己的异能波动,还要先阿尔一步进去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家长乐于欣赏自家孩子闹出的笑话,可兰波确实没想到绫里家的人会那么快发现阿尔的失踪。
灵媒师走苦修的路子,很早就要起床修行,在她们的带领下,尊崇灵媒师的村民还有来宅院打工的仆从同样起得很早。城里来的客人少有能够习惯仓院之里的作息时间,尤其阿尔还小,哪怕今天有重要的灵媒仪式,哪怕春美知道阿尔从来不睡懒觉,灵媒九点开始,昨天又是何等的兵荒马乱,大家自然愿意宽容幼崽多睡一会儿懒觉,不会轻易进门打扰。
所以,兰波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村民们不顾礼仪也要跑去叫醒或许正在休息的客人呢?
阿尔格尔不清楚阿蒂尔的警惕,草丛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小朋友收起满腹幽怨,赶紧抱住亚历山大先生往下一缩。
姐姐们声嘶力竭地飞奔高呼:“戒严!全村戒严!”
“咔哒”,阿尔捕捉到大门合拢的细微动静。小朋友晚上断断续续睡了最多三个小时,现在脑子完全是一团浆糊,人跑远了也不能放下心来,打完一个大大的哈欠才发现腿在抖,眼睛也快睁不开了,心脏跳得好快。他在时代剧里听说过“戒严”这种说法,是因为阿尔不见了吗?孩子有点吓到,根本不敢大大方方走出来,满心都在琢磨要想办法悄悄摸进门,只要在宅院里面被人发现,就可以假装自己早起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尽可能减轻罪责。
就这样做。
阿尔格尔拼命撑开眼皮,探出小脑袋仔细辨认不远处那扇大门的标识,好耶,刚好是西门。他左看右看确认周围没人,踮起脚尖风似的跑去轻轻推了推,呜,昨天晚上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开着呢,怎么现在锁上了呀。阿尔格尔心里着急,转而去试了一扇又一扇门,这回没有奇迹发生,不是人来人往,就是大门紧闭。
小朋友不甘心蹲回草丛,村庄苏醒,走出家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加上昨天猴子的事,巡逻队还有给防御设施收尾的人也会行动起来,到时候更不方便躲藏,看来必须尽快爬墙进去。
阿尔格尔泪眼汪汪(困的):我记得江户川大哥有说过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来着……好晕哦,想不起来了,呜呜,大哥救救,捞捞你菜菜的小弟呀。
果然被冰汽水放倒的乱步大人吃完胃药躲进小被子补觉,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场放弃投降不是阿尔格尔的风格,小男孩悲伤地捂住嘴长吁短叹,用一两分钟充分抒发郁闷的心情,立即行动起来。只见他闪身避开人群,飞快物色好一堵好爬的墙。不知是村里小孩顽皮还是怎么的,这里的墙居然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坑,对别人来说或许稍显吃力,有坑落手,对阿尔来说已经足够啦。
小金毛侧耳听了听高墙里面的动静,感觉没有人说话耶,好机会。幼崽寻思鞋子沾满泥巴,会弄脏绫里家的墙,麻利脱鞋从布偶嘴里找个塑料袋再塞回去,手脚并用,没过多久就顺利在墙头露出一双警惕的蓝眼睛,忍住抗议的疲惫身体暗戳戳观察。阿尔正对的那间房纸拉门大打开着,门外簪花姐姐扶着柱子俯身低头干呕,还有一位,看那个昂贵的传统长款和服应该是青木夫人吧,她跪倒在走廊上,云鬓散乱,衣衫不整,呜咽躲进陌生灵媒师怀里,紧紧抓着人家小姑娘的衣袖不肯松手。
好奇怪……
阿尔格尔原路缩回墙角,克制住逃回草丛以待来日的想法,踌躇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崩溃哭嚎。
“别进去!”
咦,是簪花姐姐的声音,她缓过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