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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曲阜而出,沿着国朝初年便修整完善的官道一路而行不过数十里,便是号称\"运河之路\"的济宁州。

作为贯穿南北直隶的水路交通枢纽,京杭大运河直接贯穿济宁的闹市区,运河内帆船繁忙,无数富绅豪商由此地发迹。

而沿着运河一路向南而行千里,便是国朝初年的\"国都\",眼下作为大明陪都所在的\"金陵\",南京城。

十月底的南京城虽然已是入夜,但温度并不算寒冷,夹杂着些许香气的徐徐微风拂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但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说,眼下南京城中最为动人心弦的,却并非这宜人的气候,而是在秦淮河畔吴语软侬的歌姬舞女。

每日都有自大明各地而来的富绅豪商,想要与这些艳名远扬的歌姬们一亲芳泽。

只是不同于城中每每等到太阳落山之后,便是朝着运河沿岸赶去的富绅豪商,正值壮年的魏国公眼下却是淡然自若的待在府邸深处的官厅中,保养极好的面庞上瞧不出一丝褶皱,其细短的手指中伴随着厅中的丝竹管乐之声,轻轻打着节拍。

对于他这位世镇南京的魏国公而言,秦淮河畔的那些歌姬舞女不过是胭脂俗粉,偶尔尝个新鲜,或许还别有一番滋味。

若是次数勤了,便有些乏味可陈了。

\"公爷,\"一曲终了,趁着乐手们更换座次,准备下一首乐曲的间隙,从旁等候多时的魏国公府大管家魏和便主动上前,蹑手蹑脚的禀报道:\"苏州府那边有人想走公爷的路子,在军中谋个差事。\"

\"您看...\"

一边说着,这魏和一边指挥身后的家丁,呈上了一封篇幅颇大的画作,使得正在闭眼假寐的魏国公徐宏基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些许兴趣。

对于他这位与国同休,且奉命提督南京大营,手中握有兵权的勋贵而言,再多的钱财也不过是一堆粪土。

他魏国公府,光是堆砌铜钱的府库都已然接连扩建了多次。

人到中年,他唯一感兴趣的,便是这些出自名家之手,历史颇为悠久的古董字画。

\"呵,张择端的画,难得..\"

仔细观摩了片刻之后,见多识广的魏国公徐宏基方才一脸满足的收回目光,转而赞叹道,但声音中却也充斥着一抹可惜。

这张择端虽然生卒年月及生平在史书上均是语焉不详,但其亲笔所绘的\"清河上河图\"却十分有名,曾被北宋的宋徽宗把玩,后历经多位藏家,并于嘉靖年间落到了内阁首辅严嵩的手中。

在严嵩倒台之后,这幅命运颇为坎坷的巨作便落到了彼时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的手中。

冯保晚年,因为受到万历皇帝嫉恨而被发配到南直隶,继而与他们魏国公府产生了些许交集。

只可惜树倒猢狲散,这幅巨作也随之不知所踪,任他苦寻多年,始终难以打听到半点风吹草动。

\"公爷若是有兴趣,小人将他叫进来?\"见徐宏基的心情不错,一旁的大管家魏和便是从旁低语道。

他可是许久没有见到徐宏基收到如此\"满意\"的礼物了。

只是出乎他的预料,魏国公徐宏基却话锋一转,拒绝了这个提议,转而以不置可否的语气询问道:\"不必了,他想要什么?\"

\"那人祖上是个守备,勉强也算是将门世家,想进军中讨个差事,为公爷效力..\"闻言,已是提前收受了不少好处的魏和赶忙禀报道。

\"从运河上随便找个千总的位置吧..简单的思索片刻,魏国公徐宏基便是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这千总乃是正六品的武将,兼之还是在运河沿岸任职,每年还能从中捞些偏门,也不算辱没了那幅张择端的画作。

\"小人明白..\"

主仆二人谈笑之间,便是确定了一名未来正六品武将的去向,但官厅中的下人婢女们却没有露出半点异色,显然是对此习以为常。

毕竟天高皇帝远,朝廷的政令本就对南直隶约束不大,眼前的魏国公又掌握着南直隶的军权,并且奉命提督操江,随意寻个由头,安插一位正六品的千总,实在是再容易不过。

\"对了,京师那边,这两天可有新鲜事?\"

就在官厅中乐手们即将演奏新的曲目的时候,魏国公徐宏基却是伸手将其打断,并扭头朝着身旁的心腹管家询问道。

这魏和祖上与他名为主仆,实为童年玩伴,其祖上数代人均是他们魏国公府的家生子,百十年前便被赐予了\"魏\"姓,深受他的信任。

\"回公爷,也没什么事,\"闻言,魏和便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与脑海中默默思索着近些时日自京师而来的消息:\"也就是前些时日,朝廷允准了成都蜀王的请罪折子,将其降爵为郡王,罚没了诸多田产和铺子..\"

说到这里,魏和便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旋即不由自主的看向京师,心道紫禁城的小皇帝当真是心性凉薄,全然没有继承历任大明天子\"护短\"的脾气秉性。

这才刚刚继位一年,便是接连收拾了大同的代王,洛阳的福王,眼下又多了一个成都的蜀王?

\"哼,小皇帝如此肆意而为,早晚要作茧自缚..\"

听闻世袭罔替的蜀王也被降爵,魏国公徐宏基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忍不住语气阴冷的讥讽道。

这小皇帝才刚刚继位,便是以莫须有的由头,整饬京师大营,逼得抚宁侯朱国弼等人犯上作乱,继而收回了京营军权。

为了消除天子心中的怒火和怨气,避免波及甚广,英国公张维贤,泰宁侯陈良弼等在京勋贵共同求见天子,主动舍弃了勋贵免税的特权,表明名下土地将向朝廷缴纳赋税。

而后不久,小皇帝又大刀阔斧的改革\"宗室条例\",同时得罪了宗室和勋贵这两大利益集团。

在他看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可不是嘛公爷,\"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大管家魏和又顺着话茬,继续说道:\"要小人说,这小皇帝简直是得了失心疯。\"

\"前段时间,上任衍圣公孔尚贤病逝,其嗣子孔胤植进京治丧,但这小皇帝就是硬生生的装傻充愣,始终不肯按照惯例,命令孔胤植代理府中事务,明确其身份地位。\"

\"那孔家人可是圣人后裔,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目中的精神信仰,小皇帝此举..\"

终于,不断侃侃而谈的魏和察觉到了身旁魏国公徐宏基脸上的错愕,转而猛地止住了话茬,神情颇有些忐忑。

他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好半晌之后,官厅内令人窒息的沉默方才被徐宏基打破,其目光死死盯着京师所在的方向,语气复杂的低喃道:\"小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他可以不在乎被小皇帝随意打压的宗室藩王,也可以无视京师那些自甘堕落的勋贵,但却不能对衍圣公府做到无动于衷。

毕竟出于保守某个共同秘密的角度,他们南京勋贵与衍圣公府,其实是盟友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