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我想你应该期盼很久了吧。”斯诺拿着酒瓶对我晃了晃,“还有真的不打算尝尝味道?从拉提皮那里搞来这些不太容易。”
“既然不太容易,就把它留给有需要的人吧。”我摆了摆手。
“你还真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你怎么知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愿意分。”斯诺笑道,撬开瓶塞大口喝了一口。
“酒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魅力呢,”我用左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右手指轮流敲在桌面上,“我听说它又苦又酸,第一口尝上去就会让人厌恶。而且最重要的是,除去特里戈诺那样的,酒精对你们根本起不到作用吧。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这事难说,各有定论。”斯诺闻言,喝酒的动作忽然变得柔缓了些,“谈谈我自己的话,哎,不死很无聊的,比你想象的还无聊。你眼前看到的就是没有止境的路,一直向前,向前,不知道到底应该停在什么地方。要是这一路走过来,看到的风景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你只会对前进感觉厌烦,累,恶心,还有困惑,因为你不知道前头到底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到底是你在麻木不仁地往前走,还是时间这鬼东西在一刻不停、不管你心情地把你往前推,估计没有几个复兴者回答得了这个问题。我们复兴者的日子不见得有多舒服,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用顾虑,哪还会有战争呢。所以大家都在前进的路上尽力尝试些新鲜玩意,趁着还没彻底用光或者丢掉兴趣,给自己一点错觉。我以前也觉得这玩意有什么好的,可是,见鬼,慢慢地喝上了,一边觉得味道真一般,一边喝。不过你不喝酒是好事,我支持。”斯诺说着又灌了一口。
“你很厌倦吗?”
“谁知道呢,”斯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谁知道我还算不算是留恋这个世界呢,其实我也不清楚。路边的死狗说不定还真值得我羡慕一下,至少人家真能死掉,我作为‘不老不死’的神,倒是得背上责任继续‘活着’。”
“等到战争结束,你的责任也就消失了。”
“如果这张大饼真有一天能飞到我面前,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涕零啊。”斯诺哈哈大笑起来,“来,柯先生。算我敬你一杯,生命万岁,死亡万岁!”
“硬要说的话,我也不算是这么纯粹的‘活人’吧,”我用装着清水的杯子干脆地碰了碰斯诺的酒杯,“瞧瞧我,我可是被杀过两次的人,是会点小魔法的人。”
“那也或许吧。但现在要从全世界找出能代表人类的生物的话,除了你就没有更合适的了。”斯诺给自己手中的酒杯满上酒,“你现在毕竟是肩负着自己种族的命运,这责任或许要比我的还大得多。”
“该说是不幸还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我不由得笑起来。
“后一种吧,听起来更有感情色彩一点。喏,向倒霉的人属智人致敬!”斯诺又和我碰了一次杯。
等到他喝完酒杯里的酒以后,斯诺稍稍活动了一下细长的脖子,“那咱们就算道完别了,柯先生,今后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希望你尽早解脱。”
“借你吉言。”斯诺回眸一笑,他走出门外,“好啦,姑娘们。准备出发。”
斯诺可能是皮埃尔号上第一批离开的指挥官。
在他出发以后大约一小时,我来到了平台上。
此时星星点点的雨丝已经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降下,为温暖的地狱水族馆带来一片细弱的寒意。普罗里格在我之前到达了那里,他高大的身影就如同一座铁塔一般矗立在雨幕之中,黑色的帽檐盛起数十颗雨珠,他的眼睛淡然扫视面前的部下们。
“部署就是这样。接下来有劳你们了,我也会尽力。好了,这一仗打完喝酒。”普罗里格弹了弹帽檐,抖下晶莹的雨珠,用与平时一样低沉的声音说道,“不想让这酒迟几十年喝就都给我活下来。”
即将出发的复兴者们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来,与总指挥击掌告别。
虽说人人都沉默着,气氛却并不是这么沉默。
我看到了拉提皮、阿拉巴马、彭比纳和萨图拉,其余的复兴者我不太熟悉。
拉提皮与普罗里格击掌时露出了默契的笑容,阿拉巴马满怀期待地等着普罗里格摸摸她的头,而且成功地如愿以偿。
至于彭比纳,她走到普罗里格面前的时候没有伸出右手准备击掌。普罗里格略有些困惑地瞟了她一眼,“干什么?”
就在他发问的一瞬间,彭比纳猛然伸出双手,拦腰抱住普罗里格。
我好像听到了他那修长身子里发出的清脆骨头活动声,我看到他在彭比纳的怀抱之中不自然地挣扎了两下,不过最后还是任由她撒野去了。
“轻点。”普罗里格轻声道。
“轻点干嘛,”彭比纳坏笑着抬起头,“就应该重点,我还嫌不够重呢,反正你又没这么身娇体弱,而且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普罗里格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彭比纳的面庞,两头海王龙的复兴者静静互相审视片刻,“好了,彭比纳。还有别人呢,别抱着不放。”
“行。”
接下来走上来的是萨图拉,稍微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笑盈盈地走上来是想干什么。
“饶了我吧,丫头。”
“不要嘛,普罗哥,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于是普罗里格就受到了第二次势大力沉的绞杀。
彭比纳从普罗里格身边走开,忽然注意到了我。
“我不用的,真的没关系的。”我连忙半抬起双手以示婉拒。
“哎呀,我还说你小子说不定想要呢。”彭比纳奸邪地扬了扬嘴角。
“我一点也不想要你怀里那温柔乡,而且看着一点也不温柔。”
“要是温柔那还是我么。”彭比纳嗤之以鼻地回答,对我伸出右手。
我默契地和她击了个掌。
接下来是拉提皮。
我和他击了掌,“谢谢你的鱼,味道很不错。”
而且你那个秘密我会带进坟墓里的。
“我逮的鱼肯定有质量保证啊。”拉提皮理所当然地答道。
随后是阿拉巴马。
她抱着菊石走上前来,啃的正起劲,见到我伸出右手连忙摆摆手表示不行,“我手上都是粘液,很脏的。”
“没事,我不在乎。”我回答。
“真的?”阿拉巴马略带些怀疑地抬起头。
作为证明,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等会洗掉就好了。”
“啊,原来柯先生喜欢粘稠的东西。”阿拉巴马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知道了!如果我活下来了,以后会经常和你握手的!”
“其实我觉得不用理解成这种意思也挺好的,你说对吧。”
“那是你自己选的路。”拉提皮耸了耸肩,“你得对她的期望负责。”
“啊,真是不幸。”
“柯先生,”萨图拉仍旧一脸快乐地走上前来,“一定要记得早睡早起,规律作息哦。”
“嗯,好的。我会把我的脑袋保养的很好,您不必费心。”
“您真是爱说笑,”萨图拉笑呵呵地回答,“我只是想提醒您照顾好自己而已。毕竟您这颗头颅的归属,我想已经被彭姐捷足先登啦。”
分别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而我的心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平静很多。
当我和普罗里格并肩站在皮埃尔号的平台上凝视他们所在的部队离开的时候,我发现我很冷静,哪怕我非常清楚,或许这一生都再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们了。
“雨下大了,柯先生。”普罗里格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回底下去吧。”
“好。”
我刚刚走进走廊,在闸门关上前回视平台,我看到普罗里格仍旧站在那里。
他一手按住头上的帽子,另一手插在口袋,任凭逐渐加大的风雨卷动大衣的衣摆,沉默地目送部下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