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明漪一直守在他身边。
谢清意睡得那样沉,仿佛陷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暗梦境,让明漪的心不禁揪了起来。
他一动不动,宛如传说中高塔里沉睡的绝世美人。
明漪轻缓地靠近,在他的唇上落下如蝶翼般轻柔的一吻。
睡美人没有醒来……
床很大,他们两个人躺在一起依旧显得很空旷。
明漪蜷缩在旁边,也渐渐睡了过去。
……
这间备用房朝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迫不及待地洒了进来。
谢清意几乎瞬间睁开眼睛。
这光对他来说乎有些过于刺眼。
昨天晚上睡过去的时候,他早就已经没有了意识。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却又让他心生抵触的房间。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时刻。
身体恢复知觉的瞬间,他最先感知到的就是那毫无力气、宛如摆设的双腿。
身旁传来均匀而轻柔的呼吸声,他偏头望去,这次,还多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时隔一年,他终于又能如此认真仔细且近距离地看到她的脸。
刚清醒过来的那段日子,一切都如噩梦般让他难以承受。
首先是明漪将他送回京城的决绝,还有谢清桓和陈南提及的军舰与战船,最后则是被医生告知可能终身残疾的噩耗。
他向来不是个悲观之人,可也并非圣人。
在那最难熬的几个月里,他每夜都在梦中见到明漪归来的身影。
然而醒来时,面对的却始终是冰冷无情的机器,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输液管里那细微的点滴声都格外清晰,声声敲打着他脆弱的心弦。
他也曾满怀希望地想要再次回到南洲,可残酷的现实是,他甚至连简单的站立动作都无法完成。
那仅存的一点心气,在日复一日纷繁复杂的治疗中,渐渐消磨殆尽。
直到最终,她功成名就,国定邦安,
他半身不遂,惶惶度日。
他从未后悔爱上她。
可事已至此。
对明漪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她回来干什么,又要他怎么面对。
或许是心有灵犀。
正当他看得出神时,身旁的女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回以她一个温柔缱绻的笑。
“早上好,谢清意。”
明漪自然没有错过他那慌乱躲避的眼神。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温柔地搂住他的脖子,就如同曾经无数个美好的清晨一样,轻轻吻在他的下巴上。
昨晚,她已经想好了,
无论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何种结局,无论前方的道路多么崎岖,她都会和他一起承担。
谢清意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连忙偏过头,迅速翻转身子,背对着她。
此他的内心仿佛装满了尖锐的碎石,每一次轻微的触动,那些碎石都会相互剧烈摩擦,让他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钝痛。
这种痛,复杂而深沉。
自从确诊以来,他的情绪便时常失控。
昨天,是他这一年来最为温和稳定的时刻。
并非他有意控制,而是明漪的出现,让他仿佛瞬间丧失了口不择言、怒从心起的本能。
从生理到心理,他都像是被她训乖了的狗,再也做不出任何龇牙咧嘴的动作。
除了冷漠以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手段。
明漪从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双手穿过他的胸口,恰似电视剧中那些温柔美丽、体贴入微的妻子,轻声询问着自己的丈夫:“要起来吗?治疗几点开始。”
谢清意以前说话向来难听。
在南洲的时候,明漪有次提起刚认识时他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如数家珍般一句一句地跟他清算旧账。
那时的他,满脸愧疚与疼惜,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赔礼道歉地哄她,说再有一句就烂舌根变成哑巴。
现在不用了,他甚至连组织语言的能力都丧失了
原来,当你深深地爱着一个人时,无论哪种情况,都无法说出一句会伤害、贬低、辱骂、刺痛她的话。
“我让医生进来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清意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
他原以为,以明漪的骄傲与自尊,昨晚他那些绝情的话语,足以让她离开。
在试图用言语驱赶人的路上,他已经弹尽粮绝。
明漪久久得不到回应,轻轻支起身子,探过头去,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我去给你拿衣服。”她说完,便起身朝着衣帽间走去。
她想了想,从今往后,不能再随意地抱起他。
站在谢清意的角度,那样的举动无疑是对他的侮辱。
拿完衣服出来的时候,谢清意已经自己艰难地撑着下床,坐回到了轮椅上。
他独自一进了浴室洗漱,好在这里的所有设施都是专门按照轮椅的标准精心设计的。
明漪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到床上,随后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回到了他们为她准备的那间房。
昨天在那一片混乱狼藉中,她无意间看到了谢清意的治疗计划——他每天早上都要先接受光疗。
经过简单的梳洗换衣之后,明漪再次回到了谢清意的房间。
这次不是他们昨晚睡的那间,而是之前被砸得一片狼藉的那间。
今日清晨,房间已经恢复如初,只是那扶手上新增的一道道痕迹,显得格外刺眼。
这栋疗养院里房间众多,而他却常常待在这一间。
只因为在这里,不用拉上窗帘,也不会面对刺眼的阳光。
医生正在为他的腿做着光疗,明漪静静地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去打扰。
昨天的小护士手里拿着器材走了出来。
“明小姐。”她微笑着和明漪打招呼。
屋里的谢清意似乎是听到了她们的声音。
明漪听见他语气冷淡地吩咐陈南:“送明小姐下山。”
“是。”陈南恭敬地应道。
明漪压根就没打算离开,她早已让人把平日里常用的东西从新楼送了过来。
直升机应该很快就会抵达。
于是,趁着谢清意和陈南在说话,她悄悄地躲过那些无暇关注她的众人,快步跑到了后山的风台上。
等陈南再出来时,四处寻找,却早已不见她的身影。
明漪在风台上耐心地等待了十几分钟。
螺旋桨的轰鸣声骤然打破了山间的宁静,直升机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这疗养院的后面皆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唯有这一块小小的平地,适合跳伞、翼装飞行,也恰好能够停放直升机。
她常用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便足以装下。
直升机是在网上临时找的私人出行租赁公司,他们把东西放下后,就走了。
等谢家的人听到动静,抬着狙击枪跑到后山的时候,已经扑了一个空。
陈南心急一直在找她,探测到直升机后,才朝后山来。
狙击手的枪毫不犹豫地将她当作入侵的猎人,枪口近距离直直地对准了她。
陈南昨天被吓得心有余悸,连忙伸手拦住那把枪,将其挪向另一个方位。
“枪不要对着人,小心走火。”他的声音带着紧张。
狙击手从未听过这样的指令,在他的认知里,枪向来都是对着人的。
但仅仅几秒钟之后,他便恍然大悟。
南哥的意思是,他们的枪以后绝对不准对着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