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杀戮尚未停止,但夜色中惊雷翻滚,雨声淅淅沥沥。
有人一袭红衣,他身形单薄,那衣袍套于他身也太过宽大。他分明脸色苍白,却又有惊人秾艳,两相映衬反如厉鬼哀绝。
夜七伸出手,看碎玉落于指尖,今夜事起之时分明风声干燥,先是以一波箭雨用作压制,而后又以火药全面点燃,可他这一生就好似今日之事,本是大好局面,突然又被对方逆风翻盘。
这雨下个不停,那些火焰被浇灭不少,几位皇女组建人手开始反击,他这边也已落入颓势,总是那么不尽如人意,又好似总是差那么一点。
就好像当年的双子峰,王父刚走,而他也只差一点便能阻止那场憾事的发生。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只差这么一点,仿佛也成难以逾越的鸿沟。
“七王嗣!风向变了!”不知何时,有人浑身是血地前来汇报。他所在这一方位还算隐蔽,也就几名隐秘的心腹知晓他踪迹,而他则是隐于暗中把控全局。
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他,如皇室,如死敌,恨不得杀他而后快,以他性命来泄愤。但他也知晓,在这些人之中,同样也有一些人,是想要救他,想要带他走。
可这残破的身躯便是离开此处又能如何?打仗是一场消耗,而他无疑是个疯狂的赌徒,今夜之事他已押注所有,手中凡是能够动用的兵力皆已调动,再没有第二次翻盘的机会。
然而可悲的是,就算他已如此用心,就算今夜一切顺利,他也无法将那些人彻底铲除,也不过是用一条毒计,企图换取那些家族因人才断送的灭亡。
可未来之事又有谁说得准呢?
“七王嗣!您该走了,此地不可久留!”那心腹如此劝道,可夜七半点也听不进去,他就算走,他又能够去何处?
自从夜家覆灭起,天下之大却无处为家,他夜七已经没了归处,皇室太狠,女帝心毒,便是夜家祖坟都已被刨了个干净。
他笑着摇了摇头,却说:“通知咱们的人,可以撤了,足够了。”
今夜牺牲已足够多,他或许想拉所有人上路,但如果有可能,他也想给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一条活路。
这时又有一人飞奔而来:“七王嗣!!咱们的人发现了十五王嗣,他似乎在找您,另外还有一伙人……暂且不知是何来路,但自从事发之后,那些人也全卷了进来。”
这人说的是言情和江家那哥几个,奈何双方并未正式碰头,彼此皆不知对方存在。
但哪怕如此也是够了,夜七又看了看远方那场即将熄灭的战火,知晓一切已走到终局。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去接应一下小十五,你们随他一起走。”
“那您呢?”
夜七却只是沉默着。
他入目所及全是尸骸,那些鲜活的尸首来自敌我双方,他最终也只是一笑,却并未再继续多说。
…
十五急疯了,他生怕七哥有什么意外,不见上一面他就难以安心。奈何他像个无头苍蝇似的,
江斯蘅一直觉得自己挺莽的,可如今竟然碰上一个比自己更莽更没脑子的,他眼皮子突突直跳,然后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薅着十五的后脖颈子,把人拎至他家妻主这边。
“你放开我!我得找七哥,还有王妹!我不放心他们俩……”十五本还激烈挣扎着,可等下了马,又突然一僵。
只见那好似一片世外桃源,夜色之下芳草青青,有人一袭白衣立在此处,他一瞬消音,而后又眼眶通红地看了那人一眼又一眼。
言卿没有废话,她一步上前问:“你先冷静冷静,仔细想想七王兄他有可能在何处?眼下局面混杂,他应是隐匿起来……你与他相处较多,你试试看,能否推出什么蛛丝马迹?”
言卿此刻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但其实她心中也怕来不及。夜家之人或许忠肝义胆,但骨子里也多少有几分偏激。
这份偏激她曾在夜熙尧身上见过,也在楚熹年身上见过,甚至就连夜王、夜莺他们,细说起来也有偏激。
十五就更不用提了,今夜若不是出了这种事,按他原本的打算,哪怕人手不足也要来救人,哪怕明知送死也不会犹豫。
该说不愧是一家人吗?不愧皆是夜家子嗣吗?
可十五被她问得愣住了,“我、我……”他支吾许久,却难以给出一个精准答复。
他不知七哥在何处,他若知晓那还至于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家里这些人之中,恐怕脑子最不好使的人就是他,他是被宠爱长大的,也曾被兄长们的爱护所包围,论起心计城府他皆不如兄长,而他越是这般想,心里越无力,那份无能为力甚至化作对他自己的愤怒。
这愤怒也一瞬烧红他自己的双眼。
言卿:“……”
沉默片刻,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还有办法!”
她说着,又再次深深一呼吸,想了想,忽然抄起一顶白纱笠帽戴上,她一步上前,刹那之间就已凌空而起。
从前跟着老三练过的轻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而言卿也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试着调动自己的内力。
“七王兄,”
“是我!!”
清冷的嗓音一瞬在夜下传扬,所有人都能听出那是一位妻主娘子的声音,而就在这么一刻,不论是正在交手的,正在打斗的,还是正在盘算对策的,全是一怔。
他们有人循声望去。
“夜家余孽!??”
皇室那边一瞬就变了脸色,有人目睹言卿那一袭白衣,一瞬想起传言中曾穿着一件雪白衣裳杀穿漠北的莺王女。
“是夜莺??她管夜七叫七王兄??她是夜家之人??”
“杀!!”
立即便有箭矢瞄准了言卿,
可一面黑旗之下,夜七本是一脸恍惚,但突然听见那一声清冷的呼唤,
他瞳孔猛然一缩,而那神色也微微地变了一变。
他与言卿离得有些远,他也有点难以看清言卿那边,只模糊瞧见一抹白衣身影立于雨夜之中,
可他那神色却好似染上深深的震惊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