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许愿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向着脑海涌去,大脑在一瞬间放空。
两人隔着三四米的距离。
风声阵阵,却模糊不掉心口处剧烈跳动的心跳。
而恰在此时。
“铮——”的一声。
台上的吉他声戛然而止,不远处的人群传来惊呼,许多人向着一处投去目光。
“有人昏过去了——”
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声。
“有医生吗?!!或者医学生?!!”
“怎么晕的?还有呼吸吗?”
“……”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人群中央,谈话声不住传来,一行人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过去。
人群中有犹豫踌躇的人,但好几秒还是没什么人站出来。
只是,人越围越多。
许愿回过神,看向那边,迟疑了片刻,向前走去。
身侧的付江江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扯住她:“许愿?”
“我爸妈教过我一点急救知识,不知道有没有用,而且好像不能这么多人围在一起……”许愿觉得她会的那点东西拿出来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但现在没有人出来,“但是,也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吧……”
许愿再上前一步,身侧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
停顿一秒后,他上前一步。
走在了她前面。
走前去后他松开了她的手腕。
许愿滞了一下,也跟在他身后。
江沉月上前后,对着一直维持秩序的人说了句话,接着那位同学接过了周边递过来的话筒:“大家先散开,散开一下,围在一起容易呼吸不上来。”
他半蹲在躺倒的女生面前,伸手探了探呼吸脉搏,看了看她的瞳孔。
而在此时,见有人站出来后。
也有几个同学也跟着从人群中出来。
许愿跟着人群退后看不太清场面上发生了什么,站出来的几个同学似乎一直在交流着什么,互相交流也和江沉月说话。
来回说了几句话后,举着话筒的人问:“有人带水,或者巧克力,糖之类的东西吗?”
周围的人纷纷把东西递过去。
江沉月的目光一直在躺在地上的人身上,忽然他眉眼一动,神情略松。
动了动唇。
下一秒,许愿就听到旁边的人惊呼,“醒了醒了。”
来回被喂了几口水和几颗糖后,躺在地上的姑娘渐渐能坐起来了。
只是在看到旁边围的一圈人,从脖子到脸红了个透彻,几乎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气氛倏忽间变得轻松起来。
去校医院找医生的同学也已经载着校医到了操场。
重新检查着。
突如其来穿插进的意外所幸成了一首小插曲。
不知何时,许愿注意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热闹之中。
她从人群中撤出来下意识搜寻,在西门的方向看到了他,他脸上手上都带着点水汽,发丝沾水,眸色黑亮清透,白色t恤衫被风吹得鼓动起来。
看见他后。
她朝着他走过去,走着走着,便跑起来。
江沉月抬眼,便看到这样一幕。
暗淡天光下穿着鹅黄色外套的她成了唯有的亮色。
她的发丝全部都向后扬去,在奔跑中张扬着弧度,连风都偏爱她。
快到江沉月身前时,许愿缓下了脚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停在一米的间隔。
许愿没再往前,江沉月也没再动,陡然靠近的距离,昭然若揭的心意,一瞬间,连一米开外都不再是安全距离。
对视两秒。
江沉月别开视线。
一瞬间,许愿反倒感觉一身轻松。
长久潜藏的心意在日光下都隐藏得极好,却在这个黑夜一览无余。
她看着他,灿然一笑。
“你不问我为什么跑过来吗?”
他看向她:“为什么?”
她很直白:“怕你跑掉。”
“……”
江沉月沉默了一瞬,然后说:“不会跑。”
“我刚刚……和我朋友说的话你听到了是吗?”许愿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捏着另一只手,缓慢又郑重地问。
“……嗯。”
许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维持着笑意:“你不需要很大的困扰,就当是发现一个朋友喜欢你一样,放、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
“我知道你会回海宁高考,也记得你和我说早恋不好,所以、所以我没想过现在会和你表白,但我想,既然已经被你知道了,好像是应该郑重地说一下喜欢吧。”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很久之前就见过,我爸爸当时住院,你来探望过我们,当时你们只来过几次,很快就走了。但我喜欢过你一段时间。”
“后来又重新碰到你,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吧,一见钟情,就,又喜欢上了。”
她想过很多次表白的场面,或许是情书款款,或许是以花表意,却没想过是这样一个场面,她语无伦次地、言不达意地在这个混乱的夜晚,用最蹩脚的词汇描绘喜欢。
此时,不远处的舞台上传来低缓的男声:
“我无法传达我自己
从何说起
要如何翻译我爱你
……
我也想能与你搭起桥梁
建立默契
却词不达意”
他垂着眼,认真而安静地听着。
一如她平常说每一句话时的样子。
说着,不知道为什么,许愿居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眨了好几下眼睛。
觉得真如歌词唱的一样。
字字句句,词不达意。
满耳荒唐,真是、最糟糕的表白。
-
江沉月垂着眼,中指指节已经被捏得泛白。
风吹来。
刚刚升腾起的汗被微风轻拂,一点凉意似乎让他回神。
皓月当空,低缓情歌抚耳。
他喜欢的人满腔爱意和赤忱向着他表白,他却在这样炽热的爱意面前却步,他听见他自己说:“许愿。”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我配不上你的喜欢。
许愿难得的固执:“不是,不是我觉得你好,是你本来就很好。”
女生仰起头来无比认真看向他。
向来温暖的眉眼间难得带了倔强。
江沉月捏着的指尖一松:
“我今晚就会走。”
“如果不出意外,我会直接读大学,会离开临川。”
现在的我给不了你回馈。
喜欢我是一件漫长且无望的事。
话音落下,他像是将最后的处决权交了出来。
站在他对面的人低下了脑袋,良久。
低缓的情歌进入了尾声。
“我必须得先看得清我自己
翻译成一句我爱你
我也想能与你搭起桥梁
建立默契
却词不达意
词不达意。”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眼里泛着水光,神情依旧倔强:“我知道啊。”
她思绪渐渐混乱,开始低着头颠三倒四地说:“我没想过早恋,我也没想过现在和你在一起,我只是,喜欢你。”
只是,很喜欢你。
只是攒了很多很多的喜欢,多到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以至于好像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我明目张胆的暗恋。
她有些哽咽:“我知道你会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学,我成绩现在没有你好,但我还有一年时间,我可以努力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我……我或许能跟上你的步伐呢……”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却听到他说:“许愿,别这样。”
蓄着的泪水在一瞬间掉落。
“不要因为我,强迫改变你自己。”他垂眼看向微低着脑袋的人,“你应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考你想考的学校。”
许愿想说。
可我没有想考的学校,所以为什么不能把你当做我的方向呢?
可她没说出口。
她想起了曾经她说:‘如果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我们之间有一百步,那我就走一百步,走着走着,说不定会跑起来。’
‘只要他不后退,我就不后悔。’
但她没说完的是——
一旦那个人后退了,哪怕一点,她都会止住脚步。
因为她会觉得,她的喜欢打扰到了他。
所以。
她听见自己说:“好。”
-
飞机抵达了平流层,机身渐渐平稳,不再颠簸。
凌晨三点,飞机上的乘客都已经闭目养神,江沉月睡眠很浅,在座位上完全睡不着。
他看向窗外。
将近月中,明月将满未满。
莫名地,眼前再次出现她的模样。
柏油马路侧,她对着月亮双手合十的模样,流星雨下,她侧过头笑得狡黠:“没有人不喜欢许愿”……
勉强压下去的心绪再次翻腾上来。
他闭了闭眼,任由思绪漂浮。
良久。
陷入了混沌的梦里。
-
八岁之前,江沉月都在福利院里长大,这里时不时会有志愿者来,和他们玩。
在无数道看向他们的目光里,他敏锐地捕捉到一道情绪——
怜悯。
怜悯他们都是没人要的孩子。
被丢弃到福利院门口的孩子有一部分是因为身体残缺,有一部分是因为家长生活所迫,还有的不知道原因。
社会上的爱心人士常常会给这里捐款,对着这些懵懂无知就蒙难的孩子投以怜悯的目光。
但实际上,他们眼中或许懵懂的小孩也有着残酷的竞争,大至领养,小至吃饭。
所有孩子都会在有人来时收拾好自己,希望能做那个被挑选中的幸运儿。从此可以有独立的房间,有不需要被争抢就能吃到的饱餐,所以也会有一些伎俩拙劣的明争暗斗。
很现实的事情就是,身体残缺的小孩更不容易被选中,很容易留到最后,再以中考为分界,考上的去读高中,考不上的,就要进入社会。
他在那里待了很久。
年龄越来越大。
越大的小孩越不容易被领养,因为很小的小孩容易对一个家庭产生归属感,而略大的就很难产生归属感。
而他不被选择的原因很简单。
“这小孩长得挺好看的,怎么一直没被领养?”
“他话少,安静。”
“不会是自闭症吧。”
“……”
在避开小孩的谈论中,一切都变得直白,而听多了之后,他越来越讨厌这种被挑选的感觉。
所以他选另一条路。
考上高中,去读大学。
所以在一轮又一轮的人面前,他表现得越来越像真的自闭症。
他不知道什么叫自闭症。
但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想。
可能真的和他没什么区别吧,自己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世界里,不愿意出去,也不接受别人走进来。
-
直到某一天,一个人半蹲在了他面前。
男人的笑容温和宽厚:“你想跟我走吗?”
而他旁边,长相温婉的女人站在一侧,也朝着他笑。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个上午。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做自己的事情,他们偶尔问几句。
话都不多,但似乎很喜欢他。
不是那种浓烈到让人不适的喜欢,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和温暖。
临了,他问:“为什么是我?”
他面前的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院长说你从来没有对谁这么亲近过,那我可以问你吗?为什么是我们?”
江沉月没回答。
于是面前的男人笑了下:“可能这个问题我们都需要慢慢去回答。”
“所以,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或许我们之后会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
说着,男人伸出了手。
在他动了动手指后,男人拉住了他的手,温和地侧头朝旁边的人笑了下。
流程走完后,他被他们带回了家。
-
江沉月慢慢了解他们。
江成明,姜遇安。
一个是心外科西医,一个学中医。
家里有一个书房,两排书架一开始都是医学方面的书,夹着一些物理学书籍,后来他加入这个家庭后,慢慢多了一些杂书,文学的,历史的,还有一些科幻小说。
江沉月有次问过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物理学的书,他难得的在那个向来温和的人眼中一点落寞的神情。
他说,他曾经喜欢过。
后来他成绩出挑,有老师推荐他参加学科竞赛,或许有机会进知名高校的少年班。
江沉月鬼使神差地选了物理。
以此为节点,他们话越来越多,常常在书房谈论一个问题很久很久。
姜遇安有时会无奈地看着两人,提醒他们已经很晚了。
真的喜欢物理吗?
江沉月不知道。
但看着他赞许的目光,他还是学了一年又一年。
时间让他真正融入了这个家庭。
也让他知道了他真正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