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追,其实许愿没两步就跟在了付江江的身后。
但她却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是就这样在身后跟着她。
一路上,她听着她的啜泣声变小,变得平静,步伐不再凌乱,变得迟缓。
不觉间,她们已经穿过小半个校园到了尚知湖边,她看见清瘦直挺的脊梁慢慢矮下来,蹲下来环抱着自己,低声啜泣。
两人认识十几年,许愿外向朋友多,付江江内敛朋友少,但两人都是极其感性的人,常常看电影看得互抹眼泪,付江江更是什么悲情片段都能哭得稀里哗啦,但许愿很少见到付江江因为她自己的事情哭得这么难受。
许愿实在忍不住了。
上前拥抱住她。
这个拥抱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付江江眼泪的阀门,费尽心思建构的坚固外壳就这样在一瞬间崩塌,她的哭声渐大,侧过身抱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冬日阳光刺眼,许愿感觉有冰凉的眼泪顺着她的脖颈蔓延而下。
她向来是一个多话的人,却在此时,无话可说,无言可表。
只是翻尽了全身上下的口袋想要找到一包纸巾,一摸口袋,恰巧在兜里找到一包纸巾——
许愿没多想,拆开抽了两张递给付江江。
付江江接过擦了擦眼泪,良久,开口:“你都不问我为什么哭吗?”
“一定发生了让你觉得很难受的事情。”
付江江鼻尖一酸,低眼,轻声说:“我妈昨晚发现我在本子上写的故事了……”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都撕了。”
许愿心口一疼。
她想起了横线纸上十几页的文字,密密麻麻的修改批注,想起来她提起这个故事时蓦然亮起的眉眼,想起她说文字是一种即时艺术,同一个人写同一个故事,时间不一样故事也会不一样。
“她觉得我这次考得很差是因为我不务正业,其实……我、我昨晚很平静来着,我没有哭,但今天,今天我妈妈和我班主任交流,她说我笨,说我松懈了,说让老师多督促我,你知道吗,其实、其实真的没有太多重话,真的,可我就是一下子就忍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付江江声线颤抖着,好几次都差点没再说下去。
“当着那么多人和老师的面就这样哭着跑开了,还是因为这么不重要的几句话,好矫情啊,我都不知道之后回去要怎么面对老师和同学……”
许愿感觉嗓子从头干到尾,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几句话才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不重要,你昨晚已经很难受很难受了,只是你强忍着而已。”
那几句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愿再次上前抱住她,紧紧的。
付江江再一次泪流满面,放声大哭。
尚知湖边,她们坐了很久很久。
许愿安静地听着付江江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妈妈和我说,前途很重要,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就知道,所以我去上了很多个补习班,坐公交去的路上都在背单词,上课听讲都要站着听怕自己犯困,我、我只是在完成了她对我的所有要求之后自己又挤了一点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很清楚我要什么,所以这是我在高中写的最后一个故事,它一结束,我就会停下来不再想这件事,去专心学习,现在看来,其实结果都一样,不过是多被说了几句,写完的稿子没了,好像也没什么……”
最后的最后,付江江脸上还挂着泪痕,平静茫然地看向湖的另一面。
她轻声呢喃:“我当然知道前途很重要,但我的未来就只有前途了吗?”
许愿不知道。
她很想高呼梦想至上,想像动漫里熊熊燃烧着热血的少年们一样用热爱对抗整个世界的所有艰难险阻。
可现实不是这样,前途很重要。
她不能不负责任地对自己的朋友说出让她离经叛道的话,不能故作慷慨地鼓励她。
她想不到她现在能做什么,唯有沉默和陪伴。
-
家长会快要开完,两人相伴回了教学楼,付江江情绪已经平稳,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甚至和她开了两个玩笑。
许愿目送着付江江远去。
许愿手放在兜里,摸到瘪下去的纸巾袋,把它从兜里掏出来准备扔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跑出去时江沉月放在她手心里的那包纸巾。
许愿心情忽然好了点。
里面还有一张纸巾,许愿就没扔,重新放回兜里。
她漫无目的地看着。
一班教室门窗紧闭,里面的家长们在开会,落座在自己孩子的座位上,而没什么事的闲人学生们则在门外晃悠,去操场溜达,好几个男生趴在窗边看着他们爸妈在里面正襟危坐都不自觉挤眉弄眼耍宝逗乐。
许愿不甚在意地看着,忽然发现,她爸爸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钱哥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有些局促的年轻人。
许愿正怔忪着,忽然发现她同桌站在了她身侧,许愿侧头再次道谢:“谢谢你的纸巾。”
“不客气。”
里面的家长们响起一阵掌声,像是快要结束,恰在此时,一个长发微卷的母亲抱着孩子来到门外,目光停在她的身侧。
向着他们走来。
女人肤色白皙,相貌温婉,是江南女子长相。
许愿猜到什么,看向身侧的人。
“沉月,不好意思来晚了,欢欢他们幼儿园布置了一点事情,你陆叔叔公司也有事走不开。”
江沉月温声说:“没事。”
女人像是注意到他身侧的她,笑了笑:“你是沉月的同学吧,你好我姓姜,你叫我姜阿姨就好。”
许愿点点头:“江阿姨好。”
女人怀里的小孩三岁左右,粉雕玉琢的,似乎因为抱得有些累,女人把他放在地上,摸了摸他的脑袋继续和江沉月说着:“你们老师有说什么吗……”
放在地上的小孩显然不安生,抓着江沉月的裤脚脆生生地喊着:“鸽鸽,鸽鸽。”
许愿被他逗笑,一大一小目光对上。
小孩扯裤腿扯得更起劲了。
江沉月对着女人说了句后,半蹲下来问:“怎么了?”
小孩一下子靠在他怀里,有点不好意思地闷声说:“这个姐姐好漂亮。”
许愿一下子笑出声,也蹲下来:“谢谢,你也很可爱。”
小孩又蹭了蹭江沉月。
许愿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陆承欢,三岁。”
“承欢,很好听的名字啊。”
许愿笑着说,她没多想,只觉得兄弟俩可能是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
三人一边说,一边逗了会儿小孩,没过多久,家长们就散场了,许平安朝着许愿走过来。
姜遇安准备去找找班主任问问情况。
而她刚走了没两步,身后就传来小孩的哭嚎。
姜遇安急忙跑回去抱住他,问:“欢欢,怎么了?”
陆承欢埋在她怀里抽抽噎噎地说:“叔叔,叔叔。”
姜遇安抬头,便看见脖颈上有着烧伤痕迹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他脖颈侧颊上的伤疤一路蔓延向下没入衣领,伤疤凶狠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