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月转身走了两步,一抬眼便感觉有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
距离上次下雪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小区大道上的积雪已经被物业清理干净,沥青的路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在路灯下泛着光,松柏顶端尚有银装未褪,上弦月悬于其上,静谧闲适。
或许是正巧见到了猫和她,或许是今晚的环境与那天过为相像。
他忽然陷入回忆之中。
冬至晚间,大雪将歇,夜色深沉,明月将满未满,星子细碎闪动。
干枯的龙爪槐顶着层层雪白,常青的松柏也银装素裹,路上行人匆匆,寒气似乎能顺着衣服缝隙钻进身体里,冷的刺骨。
但全世界难得安静,喧嚣尘烟都散尽,大地一片雪白静谧,行走间,脚下传来细碎的咯吱声,让人心安。
江沉月拎着两袋水果回家,一袋是外婆喜欢的苹果,一袋是他妈妈喜欢的橘子。
他从小在海宁长大,海宁南方靠海,很少有雪,即便有,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将整个世界都浸染成白色。
刚来北方,还有些不能适应,临川的冬天空气干冷,呼吸都感觉滞涩,江沉月加快了步伐走向室内,忽然,听到树上有猫叫。
“喵——”
是很微弱的叫声,带着些许怯意。
他朝着声源看去,只见一只橘色的猫跳在一株龙爪槐顶端,踩着雪白,怯生生地看着他。
它脚下的雪还渗着红色,一只脚的毛发侧还有着血红。
是受了伤。
小区的这片龙爪槐不高,只有两米多,他伸手就能把猫够下来。
可他猫毛过敏。
江沉月停顿了片刻,转身上楼回家里找些包扎用的绷带,也找一下手套。
电梯停在六楼,他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时,忽然发现门并没有关好,还漏着门缝。
而就在他推开门的时间,屋子里细碎的谈话声扩大,传进耳中。
“……要我说你和成明当时就不应该领养那孩子,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就应该再试试,替别人养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儿啊,不管怎么说这别人的孩子就是没有自己的亲。”嗓音略粗哑语速稍快的女声说。
江沉月低眸。
门把手上,分明的骨节微微显现,他进门的动作停在半中间。
不上不下。
另一道女声反驳:“妈,你别这么说。”
赵华安一听自己女儿这么反驳就不乐意了:“怎么了,妈说得不对吗?”
“你看你现在和一鸣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了吧,这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样,你看这欢欢多亲人啊,是吧!”
说着,房间里响起小孩咯咯咯笑的声音,两人逗了逗孩子。
赵华安继续说:“你再看那孩子,都十年多了,这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性子还是那么冷,长辈来了也不说聊聊天……”
姜遇安喝住她:“妈!”
“沉月他性子本来就安静。”
赵华安不满了:“那是安静吗?那是和你们不熟,这不是亲生的孩子这能养熟吗,要我说你和成明当时就不该领养这孩子。
你看成明没了,你还要一个人管他吃管他喝,也就是一鸣喜欢你,勉强接受了这孩子,但你不想想,哪个男人替别人养孩子心里没有疙瘩,你说你,之前都已经把他送出去了怎么还接回来……”
门把手上的指尖已经攥得泛白,刺痛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江沉月松了松手,没再听下去。
客厅里的人还在说,他没推门而入,只是将门轻轻合上。
转身,下楼。
楼门推开的那一瞬,飞雪融进眼眶,冷,但也满目清明。
看见雪,江沉月忽然想起了那只猫。
他顺着出门的方向走去,想要去药店买点绷带,买个口罩手套把它放下来。
却在目光触及那株龙爪槐的时候,忽然一顿。
只见,槐树侧,一个穿着蓝黑色校服的姑娘将书包举过头顶搭在槐树侧,对着猫喊:“你跳这儿,我接你下来。”
橘猫看着眼前的书包,顿了顿。
后撤了两步。
像是感觉到手里的书包迟迟传不过来动静,女生将书包放下,露出来脸,微仰着头笑着看猫:“是我,前几天还给你喂火腿肠呢,白眼儿猫啊你,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一人一猫对视两秒。
底下的人先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她从书包里翻出一根火腿肠掰了点放在书包上,再次支起书包举过头顶,将书包靠在龙爪槐旁。
接着,书包晃了晃。
猫咪立刻就跳到了书包上。
她向后撤去。
新雪初霁,积雪尚未清扫,白雪覆盖了台阶,江沉月清晰地看到她在后撤时脚腕一扭,向后摔去。
书包上的猫有了缓冲,轻轻跳到地上。
女生痛得龇牙咧嘴的,嘴里话却不停:“疼死我了,我靠,这哪儿来的台阶?诶,你别动,嘶——疼疼疼……”
正在他快要走到她面前时。
有人蹲在了她的身边,男生穿着与她款式相同的校服,微拧着眉:“怎么了?”
“脚好像扭了。”
“上来。”男生调了个头,依旧蹲着,“去医院。”
“诶,猫——”
男生像是有点儿无语,看了眼蹿远的猫,不耐烦道:“放心,猫比你机灵,活蹦乱跳好得很,没摔着。”
“哦……”
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拐角。
江沉月走过去时,猫又转回来了,一人一猫面面相觑。
猫怯生生地盯着他。
棕色的瞳孔里,似有他的倒影。
它的瞳孔不是白色的。
江沉月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莫名就轻松了几分。
他出去买了药品手套和口罩,回来时,那只猫还在那棵龙爪槐不远处。
包扎好后,他又在原地待了很久。
估量着屋子内谈话快要结束,他起身上楼。
行至楼门口时,他转身看过去。
龙爪槐的模样像是一把伞,猫窝在树下,四面通风,它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家。
他有住的地方,但好像也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