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此心不动
不多时我们喝的已经有些多了,夏侯湛命人拿来纸笔,恣意挥毫写下一首诗。
“秋夕兮遥长,哀心兮永伤。结帷兮中字,屣履兮闲房。听蟋蟀之潜鸣,睹游雁之云翔。寻修庑之飞檐,揽明月之流光。木萧萧以被风,阶缟缟以受霜。玉机兮环转,四运兮骤迁。衔恤兮迄今,忽将兮涉年。日往兮哀深,岁暮兮思繁。”
唉,还是那样,文采是真的好,但心胸却远不够。
天下像他一样有才的人不多,但像他一样伤心的人却很多。
为了人前显贵也为了证明自己,天天想着怎么向上攀爬,成则睥睨天下,败则自怜苦闷,目光都在眼前之景身边之物,天下的百姓们真能靠的住这些人吗?
反观潘岳,也是一副失落的样子,俩人心有戚戚同病相怜,我心里暗叹一声,该离他们远点吧。
但转念一想,满朝的大臣,大都还不如他们,我要躲到哪里去呢?我越来越能体会父亲的寂寞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急匆匆行礼道:“公子,大人有急事找。”
只见潘岳眉头一皱,恶狠狠地瞪着那人说道:“你明明头无汗足无尘,为何故做匆匆状?你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小人吗!”
那人一愣,顿时露出恐惧的神色,果然潘岳欺进就是一脚,“孙秀!再耍心计小心我打死你。”
我看那叫孙秀的可怜,上前拉开潘岳问道:“此何人?”
“我父亲属官,乃寒门贱人,我看不惯他。”
我实在听不惯他们这种说法,强忍着安抚了潘岳,顺便替那孙秀说了几句。
等潘安和夏侯湛出了门,孙秀强忍着愤怒地颤抖行礼道:“多谢公子相帮。”
我一边拍打了他腰间的脚印一边回了句举手之劳,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就赶紧跟了出去。
我看到了那孙秀眼角的仇恨,也看到了他想钻营的机心,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是像潘岳一样的士族们给自己树立了太多仇人。
走出酒楼我又陷入了沉思……
这几年,司马骏一边安抚一边屯田,甚至与士兵一起劳作,获得粮食后一些部族也都不闹了,西部虽时有战事但也算稳定了下来。
皇帝司马炎劝农通商,提倡节俭,也能善待民众,宽简待人休养生息,大有文景之风,更难得的是他求贤若渴且能量才任用。
一切都仿佛好起来了,他好像确实是个贤君。
除了一件事……
他荒唐的选美实在是亘古未闻,他下令在全国选美进宫,在他选完之前竟然禁止天下嫁娶。
这让我觉得他本质上还是个世家骄淫子弟,只是迫于朝中不稳才不敢露出本性。
上疏反对的人很多,但谁都拦不住他,我也只能做好自己的事。
反观吴国又热闹了,吴主孙皓行为乖僻残忍暴虐,本来人心就不齐,现在很多士族大臣都对他失望了。
朝中以羊祜为首的大臣建议陛下伐吴,说是难得的机会,而贾充循勖他们却极力阻止。
这件事上我就看不懂了,这些人不是一直在揣摩皇帝的心思吗?陛下明明想要伐吴,可他们却一直劝阻,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我被外放了,陛下升我为汝阴太守。
这可是地方实权啊,我确实有些不知所措。
在我上任之前,司马炎私下对我说:“寡人知卿素来直诚,到了地方有任何情况都可直接上疏,寡人为你做主。”
我感觉有些怪怪的,听不出他的意思,但我绝对会全力去做。
走之前我去看山涛伯伯,他欣慰地看了我一会,还是忍不住喋喋不休了。
“你知道如何处理政务吗?”
“我以为一方太守,承上启下尔,上承皇命下安黎民,我虽不才,但总归勤能补拙。”
“昭儿,你觉得像阮籍这样的人能做好官吗?”
“像阮伯伯这样的人,我想只在于想不想,不存在能不能吧。”
“哈哈,世人迂腐,以为阮嗣宗这样的人只会喝酒张狂,哪里知道他的才华。
可惜……
他经常被迫做官却又中途归去,唯独步兵校尉做的久一些,原因也只是在那他可以天天喝酒。
他曾做过东平相,他做官时并没有很用力,只待了十几天便骑着毛驴回去了,可这十几天却让东平风气大为改变。”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做了什么?”
“他只做了两件事,一是下令拆掉官署里重叠的墙壁,办公时令官员们相对而坐互相监督。二是精简了法令,删去了繁琐的流程,既节省了时间,也杜绝了歪门邪路。
只这两件事便能移风易俗,所以啊,勤劳并不是为政的关键,若是迂腐笨拙,那越勤劳问题越多。”
“山伯伯,我明白了,这就是庖丁解牛的意思吧,找到节点删繁就简便可无为而治。”
他微微一笑问道:“你知道为何如今做官那么累吗?”
我疑惑地答道:“应该是能力不足吧。”
山伯伯摇摇头,“是贪求,贪不该贪的,求不该求的,于是上送下敛,朝令夕改,让原本简单的事变地越来越复杂。自己不能以身作则,既要绞尽脑汁结党营私,又得时刻小心被人察觉,既要做出政绩又不得不用没有原则的奸佞小人,哪里能不累呢?”
“多谢山伯伯提点,我不贪不求,该不用那么费力吧。”
“哪里啊,你不贪不求更要小心,挡了别人的财路更危险。若是要做出政绩,必然要得罪当地权贵,不要再说什么不怕死的莽撞话。”
“我……按您所说,由简单到复杂的过程都是利益问题,那阮伯伯的手段正好就是针对这样的事啊,我可以按阮伯伯的方法去做吗?”
“可以,但你确定僚属会听你的吗?他们若是阳奉阴违呢?若是故意排挤呢?”
“我……那我就提拔一些可用之人。”其实我真的很想说我不怕,就凭一腔热血,可我也知道单凭热血是没用的。
“若你不贪不求,没有符合他们期望的利益,谁会真心跟着你做得罪人的事呢?”
“我相信天下自有义士。”
“哈哈哈……”山伯伯笑出了泪,“你真以为这世上谁都像你吗?”
“该有很多吧。”
“昭儿,这世上像你这样的人往往没有出头的机会,你运气好而已。
现在朝政腐败人心散乱,心怀正义之人失望至极,为求自保他们大都伪装成了庸人模样。你若要找他们必要先等,时间久了小人君子都会跳出来,这事急不来。
正直的人总归太少,也不好管束,所以最好用的人反倒是名利之徒,他们行事更加直接大胆。在防备好自身的前提下,你只管利用他们就行,也不用有道德负担,毕竟是各取所需。
昭儿,做人要有坚持,但做事靠大义很难啊。”
“山伯伯,我本能地讨厌那些小人,我想做的也不是建功立业,只是想践行自己的志向。”
“昭儿,你长大了,这只是我的建议,遵循常理也只是常人罢了,如何做你自己斟酌。
另外,你去汝阴须小心些。
一来汝阴王司马骏被调去都督雍、秦等州,现在风头正盛,汝阴恢复郡之称所以才空出了太守一职;二来朝廷多有灭吴风声,一些大臣因为伐吴之事争论不休,汝阴重镇,离前线很近。
你需多想一想陛下为什么让你去,不要急着做决定,一切需顺势而为,可为则为,不可为要知进退。”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嗯,去吧,我没什么能教你了。”
我在山伯伯面前一直都是个孩子,我已经把他当成了亲人。
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感悟了很多也接受了很多,虽然困惑越来越多,但心里的志向却从没变过。
此次南下汝阴不比上次求学,听山伯伯的话似乎是有危险,我有些放心不下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