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学我便去补办了手续,然后向孙淼先生问了安,最后才一路去了住处。
我到了厢房刚坐下,早上那个丫鬟便过来询问我还需要什么。
我还是有点不习惯,开口问她道:“这位姐姐不用麻烦了,我叫奚康,你交待一些我需要注意的事就好,我自己会处理的。”
丫鬟捂着嘴笑着说:“不麻烦不麻烦,妾名红豆,本就是负责侍候西厢房客人的婢女。公子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就好,可不敢再说麻烦奴婢了,管家会罚我的。”
“我本就是来求学的,劳孙先生可怜收留于我,在下感激不尽,怎敢再麻烦。”
“嘻嘻,看你修养似是大户人家的,可说出话来倒小家子气,从没见过哪家的公子像你这么客气。
我本就是使唤丫鬟,公子要是太过客气,反倒让管家责骂奴婢不知礼数。”
“嗯……好吧,红豆姑娘,如果我需要什么会直接找你开口的,这样行了吧。”
“公子没使唤过下人吧?哈哈,公子有事尽管吩咐,除此之外奴婢负责给你送早晚餐,千万不要客气。”
我其实很反感自称奴啊婢啊的,父亲更反感,这也就是父亲反对礼的一个原因。这是礼最不好的一面,逐渐将人异化成不同的物种,每当这个时候我脑子里就跳出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有时候也会觉得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都是伪君子,口口声声为了天下百姓,可却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
权贵富豪们若是没有超越底层的优越感,那权富便失去了最大的乐趣,为了获取这种满足,多少人挤破了脑袋。可若是人人都希望踩在别人头上,那么这真的能怪什么伪君子吗?这种事是需要引导才会发生的吗?
算了,这丫头看着倒是挺快乐,看着我局促的样子一直捂着嘴笑,我羞红了脸微微一笑。
这时我想起了刘渊捎给刘宣的信,便开口问红豆道:“红豆姐,你知道大儒的学生刘宣吗?”
红豆捂着嘴先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四下看了看说:“公子真可爱,公子可以叫我小红,以后可别叫姐了。你不知道,这里的世家子弟很在意出身,你若这么叫我必被他们歧视,我是为你好。”
我楞了一下,我似乎是没感受过这些氛围,父亲看人从不看身份,我也早就习惯了,这里却连正眼看人都是错的吗?
“没事的,反正在这里我也不认识什么人。”
“公子切不可不把前途当回事,这里学堂的人天然地分为几派,若是跟那些权贵子弟搞好关系,以后必然平步青云。若是被他们瞧不起,那么读书便只是读书,什么用也没了。”
“怎么会呢?这里的人不都是为了读书吗?学习知识难道不是为了修身养德继承教化吗?”
红豆撇着嘴摇了摇头,她把我当成书呆子了吧。
“不做官读什么书?公子怎么想的啊……
我听说学堂里分世家子弟、寒门子弟、游学的独行者跟部分胡人学生这几类。其中大多人都抢着跟世家子弟混个同学关系,就是因为世家子弟学完后就能做高官,寒门就只能凭运气,学的再突出也就做个小吏。
公子要好好珍惜前途,不要为了小事闹别扭。奴婢的弟弟跟你差不多大,但他哪有福气上学啊,公子可要把握好机会啊。”
算了,我跟她解释实在没必要,她不会懂的。可我至少知道了这学堂里也很复杂,而红豆确实是关心我才说这些。
我向她笑笑说:“多谢红豆姐关心,你还没说知不知道刘宣呢。”
红豆皱了皱眉鼻子说:“哼,白跟你说了。刘宣先生是孙老太爷得意弟子之一,现下就在得中堂教书。”
“他老人家长什么样子?住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老人家?也没多老啊,中年人,身高体长胡人模样,长得很好看。就住在这院子里,前面那间房就是,等会你就能看到他。”
我自以为了……还以为刘渊的叔祖父肯定很老了。结合刚刚上课,红豆说的好像上午的老师啊。
还是等他来吧。
我一边看着书一边等着刘宣老师回来,可他今天偏偏没来,一个时辰后我便又去上课了。
下午由孙淼先生教《尚书》,这里的人都过了古文断句的阶段,孙淼先生仍旧是以旧的学派注疏和新的训诂切入,主要是以不同角度阐发中正之道,在论证中激发学生的智慧。
孙淼先生专门给我取了一份手抄的《尚书》卷,由马融先生作传郑玄先生注解,这里记载了虞夏商周直到春秋的事迹,古圣先贤的德行和智慧真是让人感慨。
儒道法墨阴阳家很多思想的源头除了《易》就是《尚书》了,“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就是出自尚书。后来孟子就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就是这个意思,这在法理上便能站得住脚了。
但要是说到核心,那么《尚书》十六字心传就是文化共同的源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相传是尧禅让于舜时的口传之心法。
下学后红豆送餐时我正好看到了归来的刘宣,巧了,还真是早上的老师。
我恭恭敬敬前去行了礼说明了来意,刘宣和蔼地把我请进了屋。
“原来是刘渊让你给我带信,辛苦你了。”
“不辛苦,顺路的事,真没想到您竟然是我的老师。”
“嗯,来,这些辛苦费你拿着。”
“不……不,不用,这怎么能拿您的钱呢!”
“你这么辛苦替我送信怎么就不能拿了?”
“不!我……我若是拿了钱成什么样子了,本就是顺路的事,况且我又岂是为了钱,请老师不要侮辱我。”
“呦?还是个纯粹的少年,呵呵,难怪刘渊看得上你。”
“老师别拿我打趣了……”
“好,钱就不给了,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老师,您……汉化的很彻底啊……”
“小子竟然敢打趣我!既然要学习,怎么能不学的彻底点呢?君子随时处顺,在变易中保持不变的内心就好,太过执着反倒什么都做不成。”
“可老师……读书……不就是纯粹的吗?”
“嗯,钻研学问自然要纯粹,你很好,只是需要历练。
算了,这世上有你这样的人就足以让我欣慰了,我跟你的学习目的可能不一样,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一样就这样保持纯粹。”
“那老师学习是为了什么呢?”
“嘿嘿,你就当这是个秘密。”
“……”
我觉得我并不纯粹,我可能已经知道他们要干的事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