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肆被关在了一间独立的牢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不是真把她当成阶下囚来对待。
泱肆坐在床榻上,靠着墙角,整个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处于极度紧绷之中,她已经很多天没有阖过眼了,就那么睁着眼,静静坐着。
终于闭上眼,是因为身体实在承受不住,眼皮沉重到如压了千斤巨石,脑袋里像是有东西一直在不停地敲,敲得她头晕脑胀。
她几乎是昏过去的。
而后,她便陷入漫长的梦境之中。
她又梦见了上一世,梦见那十年,战场拼杀的日子。
梦见第一次南下与夜郎作战时,她受了很重的伤,危在旦夕。
阿烈连夜赶往药王谷,向药王求药。
药王不在谷内,男药童去给阿烈取药的时候,女药童给了阿烈一个小盒子。
阿烈打开,里面是两枚药丸,一粒闪着红光,一粒闪着白光。
她吞下了白色的那一颗,并把红色的那颗混着从药王谷求来的灵药一起,给躺在榻上的泱肆服下。
夜郎一战胜利之后,那是回京的旅途,一片芦苇荡边。
阿烈杀了她,那一剑,故意偏离了心脏,剑上涂了麻醉散,她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立即死亡。
阿烈骑着骏马奔驰,停在一片树林前,那里站着一批黑甲禁军。
她拉动缰绳把马停下来,对他们道:“我已经杀了靖安,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为首之人观着她脸上的神色,道:“我如何确信你已经完成了任务?”
“你们刚刚不是派人在远处都看着吗?”
阿烈坐在马背上,语气凌厉:“靖安已死,我可以带着你们回去认尸。”
那些人跟着她,骏马飞腾,再次回到芦苇荡。
她翻动趴在地上的尸体,正面朝上。
首领弯下腰,探过鼻息,确认地上的人已经死亡后站起来,笑道:“烈侍卫果真厉害,得殿下信任,能够轻而易举杀了她。”
阿烈仍是一副面无表情:“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们答应过,会放我自由。”
“那是自然。”
首领爽快应道:“从此烈侍卫便是自由之身,天高海阔,你可随意。”
阿烈不再多言,调转马头离开,毫不犹豫。
首领缓缓敛去脸上的笑容,对近旁吩咐:“追上去,杀了她。”
“是!”
半数人倾涌而上,无数弓箭齐发,奔腾在前方的马儿被射中,马背上的人因此落地。
阿烈肩膀中了一箭,回过头看见追来的人,迅速躲进芦苇荡里。
芦苇茂密,可他们循着血迹,找到了她。
她被团团围住,而后,万箭穿心。
禁军离开后,天空开始飘起了大雪。
她无法安心死去,拉着最后一点意识,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前爬。
那具尸体不是殿下。
她利用了芦苇荡的广袤,带着不熟悉地形的禁军走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有她准备的替身,戴着人皮面具。
但禁军疑心重,有人一路跟随,所以她还是必须做出真样子,向殿下刺出一剑。
她没有刺中心脏,剑上也涂了麻醉散,不会那么快就令人致死,只要她快点赶回去,就能救殿下。
只要她快一点,再快一点。
为什么不能再快一点?
鲜血染了遍地,浸红身下的芦苇。
天下已经不需要你守护了,殿下,我要带你走的,从此做个普通人,再没有人忌惮你,再没有人想要伤害你。
雪愈来愈大,几乎要将她掩埋。
可她还是拼命地,拼命地往前爬。
即便,她并没有多余的力气让自己爬出多远。
“殿下……”
风雪中,她的声音虚弱到听不见。
“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带你逃离。
……
泱肆猛然惊醒,一身冷汗。
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把沙子,哽在那里,噎得她几乎窒息。
她揪着胸前的衣襟,张着嘴拼命呼吸,却只让她更加窒息。
到死,她都没有告诉阿烈,其实自己并不怪她。
她从未想过要阿烈偿命,也从未怪她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她怪只怪为何这人要独自承受一切,怪她为何不告诉自己,她有多难过。
为什么是阿烈?为什么让她受苦?是不是当初只要她不把阿烈带回宫,阿烈就不会死?
可是,就算不是阿烈,也会有无数个阿烈出现在她的身边。
前世的阿烈比她早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才在早知道结局的时候,还是选择接受她的命运,守在殿下身边,这样至少,她能亲自确保,她的殿下能平安无恙,哪怕只是多活一天。
天窗外是漆黑的长夜,连星星和月亮都躲起来,不愿见这人世间的苦难,不愿将其照亮,只让独自夜行之人,举起手中的灯,自己寻找方向。
重来一世,她自傲地以为自己能够解决一切,防止战争,留住梅妃,治好皇兄,拯救阿烈,和莫辞在一起。
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甚至失去的更多,体会到的痛苦也更加彻底。
所有人都因为她固执地寻找真相,离她而去。
靖安靖安,平息动荡,安定治理。
她不负天下,可这天下负了她。
可是这样的话,为何不让她死在夜郎的芦苇荡边就好了呢,为何还要让她将这一切从头体验一遍。
让身旁的人,也跟着她痛苦。
原来,都是她贪心不足,重来一世,只是为了让她更早失去所拥有的一切罢了,她却以为,是上天给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