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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悉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十分怕冷,他和云霖都穿着狐裘,裹得十分臃肿,坐在饭厅里用早饭。

闵悉一边吃一边叮嘱陶兴:“今天七哥回来,让人去买些菜,今晚吃暖锅,多买些羊肉,大家都吃暖锅吧。”

陶兴满口答应:“好嘞,闵爷!”

云霁不在家,这个家就是闵悉当家,他待家中下人是极好的,从不摆架子,总是客客气气的。有什么好吃的也会分大家一份,并没有刻意区分主仆的膳食。

又到月底了,在书院接受磨砺的云霁终于可以回家来了,自然要做顿好的慰劳慰劳他。

当天下午,闵悉抱着云霖从学塾出来,却没有见到云霁在老地方等他们。抱着暖手炉的云霖问:“二哥,大哥今天没放假吗?”

闵悉说:“不应该啊。去问问看他回来了没有。”

两人走到前院去问门房,门房说:“表少爷回来了,他已经进去了。”

“那可能是去外祖母那儿了。”闵悉对云霖说,“我们去找他。”

结果他们还没走到后院,便看见云霁匆匆走了出来,看见他们,一脸欣喜:“散学了?”

“对啊,你去给外祖母请安了吗?”闵悉问。

“没有,大舅找我呢,聊了点事。咱们跟外祖母打声招呼就回去。”云霁从闵悉手中接过云霖,“呀,怎么沉了这么多,是不是最近又长肉了?”

云霖咯咯笑:“我最近吃好多。二哥准备了暖锅,今晚咱们又有好吃的了。”

云霁笑:“好,那我们要多吃点。”

等请好安回到车上,云霁才说:“明天大舅叫我们去见个人。”

“谁啊?”闵悉好奇问道。

“说是他的上司,具体是谁不知道,好像是因为咱们献种子和献船的事。”云霁说。

闵悉有些意外地挑眉:“哦,我也要去吗?”陶礼之的上司,最低也得是是户部侍郎,甚至可能是户部尚书,

“当然,这些都是咱们俩一起做的,功劳不能叫我一人占了。”云霁理所当然地说。

“好吧。”闵悉在心里琢磨着,到底会是谁要见他们呢?

翌日一早,两人就起来了,把还在熟睡中的云霖裹进被子里,让他继续睡。

闵悉收拾了一下,把云霁在这边留宿的痕迹消除掉,免得晚点来伺候云霖穿衣起床的奶娘看出端倪来。

吃过早饭,两人就坐着马车去了陶府,因为陶礼之说了让他俩去家中找他。

两人今天穿得比较朴素,平日为了御寒,通常都是穿着狐裘,今日因为要见朝廷官员,不宜太过张扬,便只穿了棉袍。当然,里面则穿着从欧洲带回来的毛呢面料做的保暖衣,所以也并不会冷。

那批毛呢面料不出所料卖得极好,其保暖性胜过棉花,而且又轻便,就是价格贵了点,但对达官贵人来说,价格不算什么事。

陶礼之见到他俩的衣着打扮,看他们很懂得分寸,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跟上我的马车即可。”

今日衙门休沐,所以陶礼之并未带他们去衙门。闵悉和云霁不清楚这些,以为他们去的就是衙门。

直到到了目的地,马车停下来,他们从车上下来,才发现到的竟是一处茶楼。

闵悉和云霁满心疑惑,不是要去见上官吗,怎么在茶楼?

陶礼之已经从车上下来了,说:“跟上啊。”

两人赶紧走上前,云霁小声问:“大舅,怎么在这里?”

陶礼之说:“首辅大人对你们的经历十分感兴趣,但他日常是在文渊阁办公,你们入宫不便,所以就改在了这座茶楼里。”

闵悉和云霁听到这里,心神剧震:首辅大人要见他们?!

闵悉心想,这个首辅是谁?张居正吗?妈呀妈呀,真的要见到传说中的大佬了?

陶礼之又压低了声音说:“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好不容易才抽空见你们一面,你们要注意言行,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心里琢磨清楚了再说。”

“知道了。”两人乖乖应了。

闵悉还以为要先进去等那位大人,结果没想到人家早已在了。陶礼之到了之后,便有人冲里面禀报,里面传出来一个带点口音的声音:“进来吧。”典型的两湖塑普。

陶礼之带着两个小年轻顺着仆人打开的门走进去,闵悉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看。

陶礼之进去之后,便恭敬行礼:“见过张大人,下官已经把两个小辈带来了。云霁、闵悉,赶紧给大人行礼。”

张大人,难道真是张居正?

闵悉见云霁带头跪下,自己也不敢特立独行,便也跟着跪下磕头:“草民闵悉(云霁),见过大人!”

“免礼,起来说话吧。”上位的人随口说道。

闵悉起身时朝前面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茶室正中间坐着一位形容清矍的中年男子,相貌气质颇佳,就是那种留着长须的帅大叔。他也没有看他们,而是在看手头的一份奏章,手边还放着一堆奏折,可见还真是日理万机。

闵悉跟着云霁在下首的茶几后坐下,也不敢乱动,有仆人上来斟茶,片刻后又有人奉上茶点。

上位的人说:“你们先喝茶,我看完这几本奏折。”

陶礼之忙说:“大人请先忙。”

闵悉见状,只好端起茶杯来喝茶,点心除了豌豆黄、定胜糕与桂花糕等中式糕点,还有一碟煮红薯、一碟煮土豆、一碟煮花生和一个煮玉米,都还冒着热气,想必是刚出锅的。

闵悉喝了一口茶,拿起一个红薯扒皮吃了。坐在对面的陶礼之给他使眼色,可是他并没有看到。

陶礼之只好无奈叹气,这孩子到底还是出身贫苦了些,连首辅大人的客套话都没听出来。大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应当不至于怪罪他的无礼。

闵悉也只吃了一个红薯,便没再继续。他看对面的陶礼之,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一般。再看身边的云霁,他也正襟危坐,十分恭敬。

闵悉的视线没有停,往上边看过去,首辅大人没穿官服,头上戴着四方平定巾,身上则裹着黑色貂裘,倒是一点不低调。

闵悉记得张居正死后被弹劾抄家的理由之一,便是生活奢靡。张居正出身只是普通军户,并没什么家底,至于后来为何生活那么奢靡,肯定不是靠自己的俸禄,自然是下面的人孝敬的。水至清则无鱼,闵悉倒是能理解。

房间里烧着熊熊炭火,并没有让人觉得多冷,但这么干坐着,确实很无聊,不过见的是大明的二把手,干等也是应该的。

闵悉环顾四周,把房子上上下下都看过了。发现门窗紧闭,并无通风之所,便起身,打开门,换一换里面的空气。

陶礼之和云霁来不及制止他,就看见他已经起身离开了,以为他是要去上茅房,结果他就只是把门打开,然后在门边待了一会,又把门关上了,回到座位上又重新坐下。

上位的首辅大人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刚阅完的奏折放下,看向闵悉:“你方才是想出去吗?”

闵悉赶紧说:“回大人话,草民并不想出去,只是见室内燃着炭盆,门窗又紧闭不通风,担心炭中毒,便开门换了一下气。”

“炭中毒?”首辅大人好奇地问。

闵悉解释道:“是,如果密闭空间中烧炭,会产生一种无色无味的有毒气体,有毒气体过多时,人会在不知不觉窒息身亡。”

“你这是打哪儿听来的?”

闵悉看了一眼云霁,后者也正紧张地看着他,闵悉不慌不忙答:“回大人话,草民是在欧罗巴游历期间听闻的。”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云霁都不会揭穿自己。

首辅大人闻言略一沉思:“怪道每年冬天,常会出现人莫名在睡梦中死去,恐怕就是烧煤炭取暖的缘故。解法便是通风吗?”

“正是,烧炭取暖的房间必须要留有通风的缝隙或窗口,保证煤炭充分燃烧,才能不产生有害气体。”闵悉说。

“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

闵悉恭敬回:“回大人话,草民叫闵悉,家住应天府句容县。”

“便是你们从欧罗巴带回了番薯、包米和洋芋,还有一艘盖伦船?”首辅大人指着桌上的东西问。

闵悉说:“是草民和义兄一起带回来的。买船的钱,我也只出了一小部分,大部分是义兄云霁出的。”

首辅大人轻笑点头:“你们是如何想到要把这些带回来的?”

“民以食为天,草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对能吃的东西都感兴趣。听闻欧罗巴从新大陆带回了当地的粮食作物,还很高产,草民便想都带回大明来。若是大明粮食富足,那么天下像我这样出身的孩子,将来便不会饿肚子了。”闵悉认真道。

首辅大人闻言喃喃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小友这境界,已经赶上诗圣了。”

陶礼之和云霁都看向闵悉,眼中流露出喜色,能得首辅如此称赞,那是何等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