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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悉见他嘴上有毛,办事可能牢靠些,便拿过迭戈手里的篮子,打开上面的盖子:“这是番薯、包米和落花生,番薯和包米都是新大陆的粮食种子,山坡旱地都能播种,产量比水稻小麦都高。落花生是油料作物,可以当果仁吃,也可以榨油。”

那门房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薯:“这看起来有点像大薯,也是种在地里的?”

“是的,它极易养活,把这个埋在地里,等发芽后长出苗来,剪下半尺来长的苗便可插一棵,等收获的时候能结出好几个根茎,适应性很广,产量也很高。有一点甜味,可以生吃,煮熟了也可以。”闵悉耐心跟老门房解说。

“确是好东西啊!你随我来。”老门房把闵悉往衙门内引。

先前那个门房说:“你叫他进去做什么,怕不是个骗子!”

闵悉懒得跟他计较,跟着老门房进了府衙,里面正巧有在上衙的官吏听到动静探头朝这边看来。

闵悉边走边恭敬问门房:“敢问官爷贵姓?”

“免贵姓黄。”老门房答道,他把闵悉引到一个门外,朝里面恭敬道,“吴大人!”

“何事?”里面的人问。

“有一位自称海外回来的人,带了些海外的粮食种子,说是要献给官府。您要见见他吗?”黄姓门房恭敬道。

里面过了一会儿才说:“那就让他进来吧。”

黄姓门房压低了声音对闵悉说:“你随我进去,里面的吴大人是同知大人,这事应该归他管。”

闵悉对地方官职一窍不通,反正有人愿意管这事就行。他提着篮子跨进门槛,里面有三个人正坐在案后办公,最中间的是一位戴着乌纱帽身着青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看着进来的闵悉,呵斥一声:“大胆,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闵悉傻眼,他想着赶紧把红薯玉米推广,却忘了古代没有功名的人见了官员需要下跪的。但他真不想跪,跪天跪地跪父母,连皇帝老儿他都不想跪,更何况是官员呢。

一旁的黄姓门房赶紧拉了闵悉的袖子一下:“跪下!”

闵悉仿佛没听到一般。

黄姓门房只好找补:“大人请恕罪,乡野小民,不知礼数。”

吴同知见闵悉傻愣愣地站着,身后还跟着一个高鼻深目的洋人,不由得皱眉:“你是何人,来此所为何事?”

闵悉这才躬身行礼:“回大人话。草民闵九,应天府人士,是个水手,前些日子刚从欧罗巴的拂朗机回来,从那里带回来一些作物种子,想要献给朝廷。”

吴同知以为他是个傻子,但听他说话,口齿很清晰,却不知为何在自己呵斥他时,他竟也不愿意下跪。看他是个水手,觉得可能是个没见识的,便不跟他一般见识,说:“呈上来吧。”

闵悉举着篮子准备上前,却被一旁的黄姓门房拿过篮子,呈放在吴同知的桌上,并且打开了篮子的盖子:“大人请看。”

吴同知看着篮子里确实躺着几样自己没见过的物事,便拿起一根玉米棒子问:“此为何物?”

闵悉看了一眼:“回大人话,草民管它叫包米或者玉米,它原产自新大陆,是当地人的主粮,欧罗巴人把它带了回来。它长得像高粱,但果实是结在腰杆上,嫩的时候可以生吃,也可以煮熟了吃。老了之后,可以磨成面粉做各种饼与馒头吃,也可以拿来喂鸡鸭。”

吴同知扒开带皮的玉米棒子,伸手捏了捏,硬得跟石头似的,闻了一下,有一股奇特的谷物香气:“你吃过?”

“草民吃过,鲜玉米有点儿甜,磨成粉做成馒头与面粉类似。它耐旱耐热,狭小的山坡地撒播都可以成活。”闵悉说。

这句话打动了吴同知,福建自古就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到处是丘陵山地,人均耕地面积极少,养不活本地人,所以才会下海讨生活:“果真如此?产量如何?”

“不比水稻低。”

吴同知放下玉米,又拿起红薯,问:“这个呢?”

“大人,这是番薯,长在地里的。它可以通过藤条扦插,也非常耐旱,山坡地皆可种,就是成熟期有点长,得半年左右。这个产量很高,水肥好的话,上千斤不是问题,味道还有点甜,生吃,煮着吃、烤着吃都好吃。”

“这就可以吃?”吴同知半信半疑。

闵悉说:“要是有刀子,现在就可以削皮了给大人尝尝。”

吴同知问同僚:“你们谁有刀?”

一个同僚翻了一下抽屉:“我这里有一把匕首。我来试试。”

他起身过来,从吴同知手里接过红薯,看上面还有点泥灰,便拿到外面去洗了下,削好皮再拿了进来,切成了几块。

闵悉此时已经把落花生的情况跟吴同知说了,他接过同僚递来的红薯,咬了一口,发现比预想的要硬一点,但仔细咂摸,确实有点儿甜味:“味道还不错。你说你带回来当种子,有多少?”

闵悉说:“不瞒大人,为了赶时令,草民刚回到泉州,就已把从欧罗巴带回的种子播种下去,还有蔬菜和香料种子,现在皆已发芽。”

“你既已播种下去了,怎么还来府衙献宝?”吴同知不太理解他的做法。

“请大人恕罪。草民本想等种苗都播种出来之后,再分发给附近的百姓栽种。无奈草民家中有事,需要离开泉州去一趟京城,等回来时定然已经错过栽种期,浪费我万里之遥带回来的种子。又想着托人照看,但又担心秧苗发放不到百姓手中,故此才来恳求官府做主,安排专人栽种,以后才好向民间推广。”

吴同知听到这里,十分诧异地看着闵悉:“你把这些献给官府,你自己想要什么?”

闵悉摇头:“草民并不想要什么,只想着尽快将这些粮食作物推广开来,日后若有洪涝干旱,兴许能救人一命。”

这话一出口,吴同知和他的几个同僚都惊着了,乖乖,竟是这般高风亮节!

“你为何要这么做?”吴同知问。

闵悉道:“草民以前见过饥荒。”

“你是应天府人士,为何不带着这些去应天府?而要在泉州栽种?”吴同知继续问。

“不敢欺瞒大人,篮子里的,是我打算带回应天府的。我还送了一些给广州的一对船家兄弟。还有一些,让我一个朋友带回了京城。种子得来不易,我希望它能在大明生根发芽,遍地开花,早日造福百姓。”

屋里几位大人听到他的说法,顿时觉得有些无语,别人得到这么珍贵的种子,都巴不得留起来自己用,以垄断市场,他倒好,到处送人,生怕大家没有。

吴同知本来还想着,如果真如他说的那么好,待种出来后,就上报朝廷,在考课的时候,还能成为政绩。没想到这小子竟轻飘飘把一份能升官发财的机缘就随手那么送了出去。

闵悉陈述完自己的目的,见吴同知竟回以长久的沉默,只好打破沉默:“希望大人能成全草民,派人去接手我播种的那些种苗。我会把这些作物的栽种办法一一说明。”

吴同知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行吧,我会派人去接手你播种的那些种苗。”

“谢大人!”闵悉高兴地抱拳作揖。

吴同知看着闵悉:“你叫闵九?”

闵悉点头:“是,草民自幼父母双亡,没有名字,族中排行第九,故叫闵九。草民为自己起了名字,叫闵悉,熟悉的悉。”

“你可曾读书?”

“不曾正经读书,因缘际会,识得一些字,听过一些圣贤道理。”

吴同知点头,这才差不多,不然以这小子的觉悟,比他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人都高,实在令人汗颜。

吴同知又问:“你说你去了拂朗机,是如何去的?”

闵悉便把自己遭遇海难的事说了一遍,果然,这段经历相当传奇,几个大人听得是津津有味。别人可能还会撒谎,但闵悉带了个人证在,还有红薯玉米这样的物证,足以证明他的经历都是真实的。

到后来,吴同知还给他赏了座和茶,让他坐下来慢慢说。

等闵悉离开府衙的时候,都已经快中午了。

吴同知说下午便遣人去客栈找他,接手他播种的那些秧苗。

至于闵悉提过去的样品,留给了几位大人,是吃了,还是种下,随便他们处置。

他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先前打他出去的那个门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同知大人竟会留他说了那么久的话,还亲自把他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