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风的窗,渗进丝丝冷气,将残破的纱帐吹的更显零落。杜月娥透过窗棱的缝隙看到院子中无人打理的海棠,还在倔强的开着。
那株碧色的海棠,曾是杜月娥最喜欢的,只不过透过窗看不见它,是不是开了,想来应该也到了花期吧。
是啊,树木无辜,又怎么能懂得如今主人的悲凉呢?到了日子就要开花的。
杜月娥对着铜镜,看着镜中人,四十就已头发花白,眼窝深陷,早已看不出当年的美貌。
苦笑一声:“这到头来,仍旧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那年春日,正值花朝节,长安的贵女们出城郊游。
刚及笄的杜月娥也跟着家中的长姐一同出门游玩儿。
一席鹅黄色的广袖流仙裙,头上只簪了素色的绢花儿。可仍旧掩盖不了出众的风采。
少女好颜色,从来不用其他东西来装点,只是见到心上人时,遮不住的脸红,就增添了无上的风韵。
那一日被称作上官六郎的上官鸿,也同学塾中的众人一起,明面是去郊外踏青,实际上也是去看漂亮姑娘的。
毕竟寻常日子里,贵女们的聚会是不会有外男到场的,一年之中也就是花朝节、中秋节、正月十五,只这三日,能男女见面。
上官鸿在长安城中名声极佳,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谦谦公子只是他营造出来的假象,实际上他早就不甘心只做臣子。
这份浪子野心大概起源于他的祖父,当初也是跟着太祖皇帝征战过来的,可是后来却被夺取了兵权,只做一个文臣闲官。
可景家,也是一同征战而来的,到如今竟还是将军,甚至于在西北有了数十万的大军,还被册封了异姓王。
如此厚此薄彼,谁又能心甘情愿?
上官鸿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只是还缺一个关键人物,不过他已经选定了一人,对他会绝对的忠心,而且大家族养出来的女子,容貌身段儿那自然是一等一的。
寻寻觅觅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上官鸿朝思暮想的人。
两个人顺着人群,渐渐靠近,上官鸿便从怀中掏出一柄雕花铜镜来,小心的递给杜月娥道:“月娥表妹,这是从南方来的稀罕物,比一般的铜镜更透亮,照的出妹妹绝世华光。”
少女心思的杜月娥哪里听到过这些话,登时脸就红的似要滴血一般,只将镜子收起来,一句话也不敢说。
自那以后,上官鸿来的更勤了些。
那一日,上官鸿同自己的兄长在房内说了一整日的话,后来还一同去了父亲大人的书房。
杜月娥满心欢喜的期待着自己的婚约,就要落成。
只可惜,等来的却是入宫的消息和上官鸿的一句抱歉。
想着想着,几滴浊泪划过脸庞,砸落在倒扣着的那枚手持雕花铜镜上……
“娘娘,饭来了……”怯生生的声音随着门扉吱嘎的声音响起。
来人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宫女,杜月娥记得她,曾在太子宫里伺候过。
好几日没有说过话的嗓子,一开口,满是被岁月磨砺过的沙哑:“拿过来吧。”
打开食盒,里边儿是格外精致的饭菜,新皇登基,虽然将她囚禁,但是吃食上倒是不曾苛待过她,不过如此精致,又符合自己的口味,倒还是头一遭。
杜月娥将筷子拿在手中,尝了一口素烧鹅,这是她素日爱吃的:“今日怎么是你来送饭。”
平常都是御膳房的人来送的,今日猛然换人,就算杜月娥再迟钝也能看出不对来。
小丫头瑟缩着,不敢搭话,只抱着食盒在一旁等着。
杜月娥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什么,我自己生的儿子,我自己清楚,你走吧,我会吃完的。”
“是,娘娘……”小丫头得了准话儿,立马撒腿儿跑出了这充满阴森气息的宫殿。
杜月娥看着人渐渐走远,口中的笑声也逐渐疯魔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凄厉的笑声,响彻整座殿宇。
一口口机械的将芙蓉酥、素烧鹅、团酥,塞入口中。
口水混着泪水,从涨的通红的脸颊上落下。
依稀中,她又回到了自己在娘家的院子里。
身旁坐着的是还年轻的娘亲,太阳还没完全从远山上落下,风是温暖的,空气中洋溢着金黄色的干燥。
年少的杜月娥,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碧色宫装,手里拿着长街上买来的冰糖葫芦,在落日明媚的光阴中,她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母亲,是那样的温暖……
枝头上那朵碧色的海棠,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