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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道」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赤狐营八百士兵列队到了城门楼下。

偃旗息鼓一夜的暑热尚未从地面腾起,人人却都是斗志昂扬。

没人不害怕疫病,但能跟在这样的将军后头,共同去为百姓做事,那些恐惧便被抛之脑后。

他们也没由来地相信,将军能带他们回来,人人都得赏赐,叫家人过上好生活,赤狐军也能升番为上军。

昭安帝派张訏带禁军将领、萧叶山带官员为他送行,在城门下用银酒爵饮了一杯酒。

然后冷玉笙骑上火龙驹,却还是扯了下缰绳,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南城门。

顺着那幽深洞口,走上朱雀大街,直直便能通到寂静森冷的皇城。

而出皇城沿着玄武大街向东,再向南,就到了他的王府。

王府里有等他的人。

他收回目光,策马奔到队伍最前头。

出发的激荡号角声中,一匹骏马扬着尘土倏然从城门口钻出,一身白衣披甲的楚辞骑马赶到冷玉笙身侧。

“楚哥非骗我说是辰时,但他说谎时容易大舌头。差点就没赶上。”在冷玉笙惊愕的目光中,楚辞满头大汗笑着解释,“还好,我比他了解主子。”

冷玉笙眨了眨眼,鼻腔有些发痒:“你不在家搂媳妇睡觉生孩子,来掺和啥呀?”

楚辞和旁边楚歌交换下眼神,随口诌道: “媳妇要的可是英雄好汉。”

冷玉笙“切”了一声,噙着笑往前走。

——

浩浩荡荡的队伍沐浴着晨曦走上树木茂盛的官道,却在一个连着分叉小路的十字口,遇到一辆横在路中间的挡道马车。

前头探路的马岱立刻带人将马车围住。

一个声音却自车中懒散响起:“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欲从此路过,那得带着我!”

门帘一撩,车里便蹦出个着灰衣鹤氅,手执拂尘的俏脸小道士。

马岱脑袋混沌起来,这家伙,好……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火龙驹上的银甲将军攥紧了手中缰绳。

冷玉笙眼里有什么轻轻化开。

但转瞬脸色阴沉下来:“谁给你的胆子到本王跟前做土匪?滚回家去!”

杨烟却不急不躁,向马车中招了招手,一名戴黑幞头着白衫披蓝褙子的人便从车里秃噜出来,“扑通”跪倒: “医师胡九携药草药丸一车,拜见吴王殿下,不,指挥使将军大人。”

又是唱的哪一出?

士兵们都在等着看热闹,冷玉笙却没功夫跟他们废话,从腰中直接拽出鞭子,向地上甩了下,立刻尘土飞扬:“胡闹什么?药材自有太医局筹备,地方也拨了款。你们再不走就派兵给押走了!”

马岱长枪一挑,就将枪头搭在了杨烟肩上。

“放下枪!”冷玉笙却又急了,给马岱唬得收回了手。

瞧见这新来的一点儿眼力见没有,军巡营指挥使陈洋立刻骑马向前将他拽走。

“不是,这家伙十分可疑,我之前还见过……”马岱不情不愿地指了指杨烟,“不是叫押走么?”

陈洋骂他:“黄毛小子,你懂个屁!”

又补充提点:“人家说的可是‘回家’……”

冷玉笙平复了下呼吸,只用眉眼瞪着杨烟,催着她离开,薄唇微微颤抖。

可杨烟假装看不懂。

“将军,咱们奉帝王命正大光明奔赴京南路,岂是您让走就走的?”她晃了下拂尘,问。

胡九立刻起身附和:“是,是!”

冷玉笙啐了一口:“让你起了吗?”

胡九身心一颤,连忙又要跪下,却被杨烟拽起来:“咱们奉帝王命,同他一样,跪那么多干嘛!”

她抬袖向下一抖,手上莫名出现一卷纸轴,纸轴顺着动作丝滑展开,赫然是昨日刚颁的《选京中良医诏》。

“白纸黑字盖玉玺和官印,咱们是在虞都府造了册的治疫京医。”杨烟躬身作揖,“还请将军大人顺路捎咱们一程。”

“您要是不捎呢——咱们就自己去。”

“你敢!”冷玉笙脑内有什么轰然炸开,她当然敢啊,还有她不敢的事么?

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昨夜告别时她温柔的像猫一样,竟是为了让他精神松懈,然后悄摸摸到虞都府揭诏造册去了……

“敢耍本王?有恃无恐!”他翻下马来,怒气冲冲地跟杨烟对视。

许是大庭广众下对她太凶了,竟瞧见她眼角要溢出泪珠。

他立刻转身道:“胡医师留下,小道长回去吧。”

声音也软了下来。

金神医摇摇晃晃从队伍中间走到前头,贴耳对冷玉笙道:“这小子看起来天资不错,跟着老头我做小跟班倒也无妨。”

冷玉笙皱了皱眉,金神医便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老儿我会照应好他们的。”

给他吃了个定心丸。

冷玉笙才走到刚上马的马岱旁边,喝道:“借匹马用,你用腿走。”

马岱不情不愿地下了马,目瞪口呆地看着将军把马牵到小道长身边去:“上来跟我后边。”

金神医回到队伍坐上马车车辕,一只同样着道袍的脏兮兮胳膊从敞开的车内伸出,塞给他一只锃亮的雕花酒杯。

“老天开眼了么,你这个糟老头子不知发的什么善心。”金神医拿袖子擦了擦杯上灰尘,心满意足地放进怀里。

邱大仙得意洋洋地席地坐在马车中,心内嗤道,真是个外行,把他徒弟做的残次品当做宝贝。

胡九的马车加入后,队伍继续前行。

-

杨烟催马追上冷玉笙,瞧了瞧他的脸。

那张脸还是冷然,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有些上扬。

“殿下,你不生气了吧?”她小心翼翼试探。

“生气。”他说,“你把别人夫婿拐带来了,有没有想过胡九妻儿什么感受?我没记错的话,他才做父亲没多久。”

“我昨晚上特地跑医馆问了。秋儿是明事理的,她盼望胡九能做成一番事业,京中扬名。医馆有学徒帮衬,胡九还给妞妞找了两个婆子带,不会累坏秋儿的。”

杨烟解释:“人活着,总得为了点什么奋不顾身过,对吧。”

“阿嫣……”冷玉笙回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你呢,是为了什么?”

女子嫣然一笑,反问:“殿下,你又是为了什么?”

“我——你不是知道的么?”冷玉笙终于笑了,似乎找到了答案。

隔着一臂的距离,杨烟向他伸出了手。

“殿下,既然同道,何妨一起同行?”

男子的脸迅速涨红,只抬手跟她击了一掌,迅速逃到前边去。

杨烟揉了揉火辣辣的手,这手劲儿。

-

行过二十余里时,冷玉笙忽然指挥队伍靠边儿给一辆马车让路。

杨烟抬头,见萧玉何骑着白马在前头引路,后边跟着一辆马车和数名侍从。

萧玉何抬手向冷玉笙抱了抱拳。

接着两只青衫袖子裹着的细长手臂从萧玉何身后露出,向冷玉笙作了一揖。

那是……杨烟的心雀跃起来,紧盯着手的动作,多么熟悉的一双手。

待萧玉何近了些,身后的青衫书生终于渐渐露出身形。

她几乎想纵马飞奔过去,刚要夹马身,却被人薅住缰绳。

冷玉笙不知什么时候拐回,限制住她的动作,眼神冷淡手上却不容反抗。

杨烟只能怔怔地盯着苏可久目不斜视地骑马与她擦身而过。

她循着他的身影望过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可眼泪一下就掉出眼眶,他怎么就不看她一眼呢。

马车辘辘驶来,路过杨烟身边时车帘被撩开,寂桐的脸从里面露出来。

许是接近生产,又长途奔波,秀美的脸多少有些疲惫,但还是微露皓齿,向她投来个笑容。

终于有了合理的宣泄理由,杨烟“哇”地哭出了声,抽噎着向她摆手:“嫂嫂……你生了定给我写信!”

马车迅速走了过去。

杨烟低头正用袖子拭泪,余光瞥见一匹黑马经过身边。

抬头,一双泪眼又对上斗笠下黑色面具之后的温和眼神。

黑马黑衣、黑面具黑发,连行在日光之下,通身似浓墨点染的人都像一道稠密阴影。

但杨烟偏偏知道,他有多么漂亮的桃花眸子和洁净青涩的一张脸。

刘子恨只向她抱了抱拳,黑马也未停留,从她身边缓缓经过。

杨烟想起自己托他护送苏毓入京,如今算是妥当交了差。

自此,他们再无瓜葛。

她回头目送着马车和几匹马在卷起的烟尘中向着京城方向远去,如同目送自己的曾经。

过去好多年时光在心内历历翻涌,又渐渐平息下去。

身后的队伍逐渐合拢,将马车和人彻底遮盖住。

“允你再瞧一眼,不许再回头了。”身侧人不咸不淡地提醒。

“你让瞧就瞧呀?我才不!”

连最后一眼也不要了,腮上明明还抹着泪渍,杨烟却立刻回身坐好,嬉皮笑脸地踢了踢马肚子:“快走快走,该吃午饭了。”

……第三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