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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

空气凝滞了几分。

冷玉笙觉得手中提的一摞小礼盒有些烧手。

他是想带杨烟去见他认识的长辈来着,但也不想一次性全见了。

之前可不是就在这间厅堂,众人揶揄他娶妻,要给他包办婚事来着?

这几个人,个个都是大嘴巴。

于垦手中的那块瓜偏偏汁水格外多,停都停不得,只能把胡子埋进黄瓤里,吸溜吸溜着,连瓜子也囫囵吞下肚。

陆鹏举从榻上起身,默默去找自己的外衫套上。

何擎也不知是觉得冷还是热,不露声色地系上外衣带子,扎紧腰带,却又拿起蒲扇呼哧呼哧扇风。

偏偏姑娘眉目鲜明的任谁的眼睛都错不开,不能一直假装没看见。

“泠儿到了啊,来来吃瓜!”左昀先打破寂静,拿桌上帕子擦了擦手,将撸到上臂的袖子放下来,才举了两块瓜招呼他们。

冷玉笙哪敢往前走,生怕西瓜下一瞬就拍到他脸上,或者谁突然就往他脚底扔来一块西瓜皮。

从小到大,可被坑太多回了。

他求救般去找身后杨烟的手,摸了半天才寻到,但刚触碰了下就听于垦故意一声雄浑低喝:“欸!”

他像被烫到一样手又缩回了。

“哈哈哈哈哈哈!怂样!”几个人终于绷不住大笑起来。

“你个粗使老九!当心吓着人家小姑娘。”何擎骂于垦一嘴,转头笑问:“泠儿,不,殿下,刚刚咱们还提到你的婚事。怎么拐带来这么漂亮一丫头,叔叔们竟还都不知道?”

笑里杂着些埋怨。

“我还以为咱爷俩是天底下——”他指了指在座各位,“至少是这几个人里,第一好。竟连我也不说,偷偷摸摸给自己请了旨?”

“你早些说,叔叔未必不能帮你,何至被夺了封地?”

提到痛处,冷玉笙瘪了瘪嘴,觉出有些愧疚,想说什么却被陆鹏举抢走话头。

“叔平此言差矣,泠儿总是闷声干大事的。连叔伯家的闺女们都瞧不上,上回我还说他宁愿看画也不愿去相看。”

陆鹏举“啧啧”两声:“瞧瞧,兵法到底学的不错,暗度陈仓,算是不负伯伯所托,这回再用不着看画了。”

杨烟听得一头雾水,看画?

她望向冷玉笙,却见他满面涨红,几乎羞成了个牡丹铁蛋儿骨朵。

冷玉笙恍惚明白,他们都在气自己不知会一声就去请旨,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可他又生怕他们再说出什么更羞耻的事,拽起杨烟的手,想带她逃离。

“看来还是翅膀硬了,想飞就飞。”何擎的话又精准打击到刚要转身迈步的人。

冷玉笙被定在原地,一点点愧疚消散,只气得咬住嘴唇。

一群老不正经!

“硬的何止是翅膀!”于垦猝不及防接了个极下流的话茬。

冷玉笙像被戳着肺叶般咳了一下,额头汗水簌簌下淌。

心里在骂:“以后都给本王等着。”

杨烟却握紧他的手,小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安抚。

这场面搁别的姑娘估计真会吓住,但她毕竟也女扮男装过,见过和听过得多了去了,万事只如风过耳。

她竟在其中捕捉到一些粗砺关心。

左昀咳嗽一声缓和气氛:“好了,别开泠儿玩笑了,当着姑娘的面该有个做长辈的样子。”

仲义也清了清嗓子,几人便迅速安静下来。

“还在门口站着吗?进来坐。”仲义道,又叫侍女搬来两个凳子。

冷玉笙索性豁出去了,牵着杨烟在众人围观中进了屋子。

杨烟坐到凳子上,却凝神盯着仲义打量。

之前在城门处,这元帅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在宫里她一直没心思望向他那边,此刻杨烟才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果真是传说中不怒自威、铁骨铮铮又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这模样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想到定州城门上悬挂着的一个个头颅。

是从冰雪风沙的捶打中,从铁马嘶鸣的怒号间,从刀枪剑戟的交错里,浴血而来的神。

她理解了冷玉笙对他的仰望。

但此刻,神的嘴角挂上了长者的温和笑意,望向她。

“姑娘正午一席辩驳,叫仲某也汗颜。”

竟还夸了她。

连父亲都没夸过她。

杨烟不得不咽了咽口水,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泠儿,不给叔伯们介绍下吗?”他又向冷玉笙道。

-

听到舅舅的声音,冷玉笙缓过神来,发现几人皆收敛了轻浮笑意,认真瞧着他们。

是该坦诚吧,这些毕竟都是带着他长大的父辈。

他面红耳赤的介绍了杨烟,硬着头皮提到江州杨氏——他给她编的家世——却频频回头向她挤眉弄眼。

杨烟眼睛睁圆了……她强按住沸腾的心绪,江州、杨氏?

但她到底没有拆穿,静静地听他讲完。

渐渐冷玉笙就不害臊了,从七里县一直说到进京和贞妃祭礼,到后来的赤狐军营,以及现在。

说他在七里县上元节灯会上见着她时,就心悦于她了。

杨烟没有吭声,只寻思,竟还有这茬吗?

果然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的记忆中不曾出现的事情,却鲜明存在于他的脑海。

“是……是泠儿真心仰慕的女子。”他道,“希望舅舅和叔伯们成全。”

说着,拉着杨烟一起跪下。

于垦竟然听得眼泪汪汪:“咱们泠儿真是个大情种呢,和你父皇不一样。”

何擎没憋住笑了一声。

左昀便去扶他们起身:“您是小殿下,哪有给我们跪的道理?”

“元帅,您意下如何?虽说姑娘小门小户的高攀了,但既有圣命,泠儿也喜欢,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不是?”

毕竟是亲手养大的崽,陆鹏举知仲义对韩泠期待很高,怕他不太高兴,连忙周旋。

杨烟一直没吭声,此刻刚刚坐回板凳,却猛地站起身来,笑道:“这位大叔,你说话好没有道理,我怎么就高攀了?”

“明明是他攀的我嘛,不然我怎会到这儿来?”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陆鹏举眼睛一瞪,黄毛丫头竟敢这么跟他讲话?

冷玉笙连忙站起身,将杨烟护到身后,低声解释:“鸿飞伯伯,是我求着要娶的,算来的确是我高攀她了。”

陆鹏举叹了口气:“泠儿,当心气到你舅舅。”

何擎却心疼起冷玉笙来:“泠儿哎,泠儿……”

说不出口的是,几时对一个女子这般低三下四了?

仲义不吃瓜了,抿了一口茶,想起关于“江州杨氏”的一些事情,只觉如芒在背。

冷玉笙将拎的礼物盒子送到桌上:“舅舅,这是阿嫣给舅母和妹妹捎的香露。”

仲义笑了笑,语气平淡温和:“杨姑娘有心了。甭在意这些叔伯的话,他们一贯如此,也是真心把你们当孩子看。夫人今日在场就好了,准有许多话跟你说。”

一群男人,确实不知该跟小姑娘说什么。

仲义吩咐带杨烟去喝茶吃点心,却把冷玉笙留了下来:“舅舅还有话交代你。”

——

待冷玉笙听完交代,跟仲义道了别,陆鹏举们也向他道别。

“从檀州回来,别忘了来叔叔府上吃酒。”何擎叮嘱。

“咱们泠儿也要娶妻建功业了,总算出息了。”陆鹏举赞了一嘴。

“回来定能调入上四军,到时叔叔帮你操办。”左昀道。

冷玉笙安静地听完,一一告了辞,带杨烟出了镇北侯府。

“阿嫣,可我现在才不想进什么上四军。”走在街上,冷玉笙突然说。

“嗯?”

“我只告诉你,你可要替我保密。”冷玉笙贴近她耳朵,“舅舅私底下说,等筑城归来,要请旨带我回朔北。”

说完又咧开嘴笑了,此刻他真的是极开心, 也无心思量其他:

“我们会成婚,你也跟我过去。我们去颖谷关,去草原,去看雪山,去定州你的故乡建个宅子,再也不要分开。以后身边有你,有舅舅,此生我便无憾了。”

这想象在他心中已经勾勒过无数遍。

不顾路人好奇的目光,他搂紧了她。带他心爱的女子见过所有长辈,现在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了。

“嗯。”杨烟却只敷衍着应了一声,越过那些美丽憧憬,心内却生出无数忧虑。

“阿嫣,你不高兴?”冷玉笙停了下来,打量她,昏黄天灯下女子面容半暗半明。

他捧起她的脸,细数她眸中星星般的闪烁。

“韩泠,江州杨氏是怎么回事?”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