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泡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泡书吧 > 其他类型 > 暮客紫明 > 第61章 道当狼与豺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不过一日功夫,一架飞舟从京都而来。其一是为了接包守一回京,其二是收敛包神威的焚骨。

包守一他一路沉默不语。坐在轮椅中看着舷窗外的景色。来时意气风发,归时万念俱灰。纵然外头太阳再美,也照不亮他的心。

飞舟抵达鹿朝京都时,舷窗之外是一座渐起的巨大山峦。近前去,得见城墙边上昏暗无比,不得见光。墙壁上挂着些灯给那些衣衫褴褛的人照路,格网孔隙有空气流通,所以也算不得难闻。

山峦之上,尽是筒子一样的石木楼。楼很高很大,很圆。而城池见方,外墙与山巅宫墙同高。所以这鹿朝京都也是一个方桶。

飞舟渐渐降低高度,在缓坡之上朝着山腰驶去。这鹿朝京都,十二条主干道由山顶直抵山脚。环线层层叠叠,好似蛛网。

这一条路,直抵山巅。而山巅之上,修建着白玉高墙,白玉高墙中有白玉楼。白玉楼里有人皇,人皇之家姓妘。

鹿朝京都有童谣。云上有妘,真人有真,性之纯纯,礼乐纷纷。

而这些筒子楼,再近了些,便能发现也是巨大无比。一栋楼里至少可活三千人,筒楼中又别有洞天。磨砂采光镜置于瓦檐下,银光熠熠随风摇摆,遂筒楼中明亮异常。

这筒楼墙角,则是矮屋遍地,终日不见太阳,唯有路灯昏黄。不明方向,不知天光。

住在筒楼之外的人也有童谣。天黑黑,舟飞飞,偷光贼,莫要追。

棋盘上,诸多黑子把一片白子拱卫在了最中间。这便是鹿朝的京都,还有一个别称,名叫白都。

包氏府邸在白都东南一角,占地六顷。里头住着三万来人,两万多是包氏雇佣的长工,八千多家奴,剩下一千多,是旁支侧翼。唯有圆筒最中心的那一块方地里,住着包氏嫡传。

包氏承接工造业务。家中亦是有工程私塾,专门教堪舆测量之术。所以还能看着许多精巧美丽的房屋鳞次栉比。

飞舟停在包氏大宅外,包守一被管家推下车,包家老二回来了。名叫包守杰。

包守一面无表情,“杰哥,弟弟把叔父送回来了。”

包守杰点下头,“你身子不便,我把叔父的焚骨送到祠堂里。阿爷在屋中等你,你过去吧。”

包守一被管家推着来到了小院书房之内。

书房的门开着,一个老人垂着头听老管家在念报。

这老人只看头顶便知他已耄耋之年,稀疏花白的头发盖不住头皮上的老年斑。包守一是包神星的幺儿,五十多岁,老来得子。

包守一还在贡院读书的时候,老爷子便开始健忘,如今更是患了呆病。却每日都要来听报,不给他念报便要哭闹一番,好似小孩。

老管家瞥见包守一进来,轻轻合上报纸,揖礼出门去。而推着包守一的管家退出房间,把门合上。

屋子瞬间昏暗下来,屋中只有包神星与包守一二人。

面对患了呆病的阿爷,包守一无从开口。包神星一直低着头,不见表情。

沉默许久,包守一冷哼一声。“咱家包守兴如今好歹也是侍郎,官居四品。他趴在王氏和张氏的脚边听风。这官做得可真好。把我这弟弟往那荒山地场一丢,他便不管了。记着您还好着的时候,总说长幼之矩不可废。可他如今做成了什么事儿?拿着叔父给的钱财,便是只知晓迎来送往。一桩生意都不曾揽下来。这次叔父去金日郡修十方台,人过去,没回来。这事儿是咱们能掺和的么?他啊,当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包神星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干巴瘆人。

包守一忍着疼推着轮椅,近前了些,“您还笑。我啊……丢了腿……官路无望,叔父曾说,这掌柜之职可传给我。可如今叔父去了,您又做不得主。我要怎么去争?我这一辈子都要住在这桶子里头么?儿子没法给您跪礼了,就连躬身作揖都拜不得。你说我这废人还能作甚?”

包神星哼哼着,好似想要说什么,但只是哼哼。

包守一更近前了些,“您还有弟弟,他们能让我去做掌柜吗?叔父还有儿郎。他们能容我占了叔父的书案么?您说说,孩儿到底要怎么办才好?都杀了干净?”

包神星哼地笑了声,嘿嘿。

包守一长吁一口气,“那齐氏。公侯之家,招惹他们作甚。人家占着港口,走私买卖红火的很,便是近日无权,日后就不能出来掌权之人吗?嘿呀……这齐氏的贼种,宁愿走私粮食尽数售往冀朝,也不愿低价卖与域内。就这样的无义之辈,待来日他们掌权,清算我包氏一族,我们接得下吗?”

包神星缓缓地抬头,浑浊的目光盯着包守一,“我还在……去试试……莫乱欲……”

九个字,包守一目光灼灼地看着老父。“阿爷。孩儿这回不当好人了呢。”

嗯呢。老爷子诡异地笑了笑,睡着了,口水流了一地。

包守一捏着轮椅指尖发白,腮帮子高高鼓起。

金日郡里口县内。贾家商会准备重新启程,诸多贵人前来送行。

为首的便是那苍首钦差。县令却不见了,还有那个刘典史。杨暮客随口言说了玉窑村的众生苦相。钦差表示定然好生调查。钦差又说十方台的堪舆工作已经完成,人道气运和灵炁走向皆入正轨。耽搁了诸位行程,实在过意不去。

小楼表达无妨,身为外商,自然要遵守本地规章。

杨暮客听了还沾沾自喜,这灵炁走向顺畅,是他归正了八门震位之功。

与众人作别,马车驶出里口县。

路上杨暮客总结得失。这一回他入九星之阵,是受麒麟元灵大神启发。麒麟元灵大神沉眠数千年,忍辱负重,只争一线之机。他一路展现的性情变化,皆源于此。

外露张狂,正心内敛,以假藏真。他心境未至圆润境界,便把粗粝之处展于人前,不遮不掩。便是再有人做局,依着他展现的性子挖坑设陷,他亦有真心及时回转。不至于总是受制于人。

是夜与距离玉矿处不远的地方停车修整,杨暮客对师兄说,“请师兄以观心法看我。”

金鹏瞥了一眼杨暮客。嗤笑一声,“幼稚。”

杨暮客笑得尴尬,“师兄以为不妥吗?”

“也没什么不妥。”

话止于此便好,杨暮客也不追问。到了夜里修行的时候,他寻了一处地方打坐。纳炁入体,运行十二周天,气海充盈。开天眼观星象。

忽而心中有感,因果未断。

杨暮客钻进马车里把玉香喊出来,告知玉香这矿洞还有妖邪在外,出去寻找,带回来问话。

玉香青色大蟒真灵显露,乘云而去。

不多时,玉香真灵尾巴卷着一个女子归来。那女子被丢在地上。

玉澜忍着疼,抹干净脸上的尘土,把碎发都捋到耳后。抬头一看,看着了一个标致异常的小道士。

篝火橘黄的光烙在杨暮客道袍衣摆上,漫步近前,问她,“你便是此地的罪魁祸首?”

玉澜侧脸,“不知道长说什么。”

杨暮客以天眼术观她面相,女子媚眼如丝,唇薄而眉疏。有情人无情命。再看她中庭,胎光圆润,灵性通达。这是一个有根骨的女子。

“知晓蛊毒邪地被毁,为何不远逃,还在里口县周边流连?”

玉澜坐在地上,唉声说道,“奴家本是包太尉的小妾,前日里口县闹了邪祟,我逃了去。心中挂记郎君,欲回城里寻他。却不料包郎已经回转。我生无可恋,你若杀便杀了吧。”

杨暮客掐算天明六壬之变。笑了声,“噬人妖邪,佯装豁达。这般干脆杀了你,反倒是便宜了你。”

玉澜眼珠通红,“道爷您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却又哪知人生疾苦。走到如今这般地步,又岂是我心甘情愿?”

玉香站出来小声说,“少爷……您不若听听她如何分辨。”

杨暮客背着手,神态倨傲,“你可想活?”

玉澜抿着嘴,哆嗦着。“想!我要活!”

于是杨暮客便问明了这女子的过往。当初这女子也不过就是一个山野间的邪教女祀,纵然有根骨,礼拜邪神,灵韵禁绝之时,祸害有限。堕入邪道如此之快,皆是因为王氏管家推波助澜。

杨暮客学着费麟当初接见自己的模样,“世间有灵者皆有贪恋,贫道定然不会因其起了贪心,便尽数杀了。”说话间,他一指土地,化成了一把座椅。慢慢听她叙说。

只见玉澜从怀中掏出一本婚书,说着她与包郎的姻缘际会。包郎如今已经乘坐飞舟回京,留下了病退返乡的文书。京都遥远,玉澜不知如何去寻爱郎,前途渺茫。

杨暮客瞧见婚书,卦象已成。情为木,婚为火。知其噬人,定有天道追刑。雷劫将至,欲火中烧。神魂不宁又遭箭矢所伤。震下离上,噬嗑卦。遇毒,小吝,无咎。

既是无咎,那便命不该绝。杨暮客翘起二郎腿,“你是玉窑村人?”

“小女子是。”

“明日一早,你领路过去,贫道帮你们规整地脉。”

玉澜听后愣住,慢慢跪下,重重叩头,“多谢道长慈悲。”

待来日,行早课。观紫气东来,调和阴阳。季通瞧见了外头竟然睡了一个女子,吓得赶忙钻进帐篷里。

杨暮客哈哈大笑,“你害臊什么……罗朝的时候整日似个浪货,招摇不已。”

季通穿好了扎甲出来,凑到少爷身边,“她是妖精!”

咦?杨暮客好奇地问,“怎么看出来的?”

“小的也不知,看见她就发毛。”

杨暮客拍拍季通胳膊,“那不是妖精,是堕入邪道的人。”

似是与季通讲课,又似是在告诫玉澜。

杨暮客背手迎着天光说道,“修行之路,唯有正路可走。须知要堕体黜聪。你这憨子可莫要以为是懒散装蠢。堕肢体,此乃抛却多动之嫌,身姿板正,不偏不倚。若再修深了些,能坐定,忘却拘束。此乃坐忘。我记着我跟你说过吧……”

季通赶忙嘿嘿一笑,“说过,说过。”

“至于黜聪。便是把小心思都收起来。一心去求知求证。不要私以为,要缘如是。”

额。季通眨眨眼,“啥……啥是缘如是?”

噗。杨暮客笑了声,“自己个儿琢磨去。我还把饭喂你嘴里么?”

但刚刚站在一旁,看杨暮客行早课的玉澜如梦初醒,她两耳嗡嗡响。为何不早一点,早一点遇见了这小道士何苦去吃人,何苦去炼蛊。

杨暮客余光瞥见了她的神情。不免回想起当初刚启程之时。那时自己蠢笨无知,多亏了小楼耐心教授浅显道理。若是自己盲目探索,怕是也要走上一条邪路。她啊,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师兄说,这世上拥有根骨之人不计其数,但修士却不足万一。这想必就是因由之一吧。

行车来至玉窑村,村中破落不堪。户户白布头,灵堂无香酒。

杨暮客跳下马车,手掐唤神诀,脚跟一跺,“贫道想见土地神。”

地上冒起一股烟,一个披着破衣的大猫钻出来。“小神拜见道长。”

“村中人可还能好好言语?”

大猫苦笑,“能……许是习惯了吧。昨儿您放火烧了矿井。村里的人只当是又遇着炸矿了。只不过这一回惨了些,没有人回来。”

杨暮客低头看它,“你记恨贫道么?”

大猫眯眼看了下玉澜,“记恨您作甚,你都抓了罪魁祸首。若与村民当面讲清楚,日后他们重新祭拜小神,来年自是风调雨顺。”

杨暮客指着玉澜,“她,贫道要带走。这里有事儿你该比她清楚。说说……谁来祸害了此地风水,致使八门移宫。”

大猫低下头,不敢吱声。

“算了,不管你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早晚有一天要查出个结果。到时候岁神殿追责下来,你接下因果便是。贫道准备给这些村民发放些用度之物。马上就是清明,万物生长之时,沉于悲情,故而不美。你去把昏睡的都弄醒,病倒的,也调理下,让其有出门的气力。”

说罢杨暮客伸手聚集木炁,化作一根熏香,寄托心意于上,点着了敬给土地神。

土地神揖礼,收下香火后前去行事。

而后杨暮客指使季通去拿村头的那个破锣,挨家挨户地去敲,把人都叫出来。

玉澜躲在车后,不敢露头。玉香轻笑一声给她施展了一个障眼法。而后玉香搀扶着小楼下车。

杨暮客在小楼耳旁,把这村中之事来来回回说个明白。

小楼何等聪慧,瞥了眼自家弟弟。“王氏毁了此地风水,绝门绝户,自然可肆意开拓。好一个豺狼当道,那王叔忠,该杀!”

杨暮客凑近了问,“咱们要管吗?”

“抖什么机灵……你的功德,还能来我身上不成?你若要管,就大大方方去做!”

而后玉香和蔡鹮打开了马车的后车厢,玉香抖抖袖子,一袋袋粮食摞在上面。蔡鹮见怪不怪,拿着一旁的木瓢招呼季通唤出来的村民。

“我们是域外来的贾家商会,东家县里知晓此地境遇,特来帮扶村民。请诸位大娘大婶儿排好队,每人都有粮食领。我身旁这位玉香姑娘还精通医术,若是诸位身体有恙,稍候还可以帮诸位诊治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