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终于看向老杨,老杨的眼神太锐利了,她几乎有些担心自己的魂会被他看穿。
“我可不是什么圣人,“老杨继续说,“我说了,我有钱有时间有资源,可以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你想找的人,不过也是有条件的,我被困在我自己的过去,心情不好,你得负责拉我一把。”
遥遥认真地看了看老杨刚毅的面孔,他的眼中确实挺落寞的,可这样一个落寞的人居然还有心情来开导她,他哪里需要她来拉。
老杨盯着遥遥,遥遥盯着老杨。
“好,”遥遥终于开口了,“不过,我们不是交易,我不负责拉你。”遥遥可不想以夺取老杨的阳寿来换取她的夙愿,老杨这样的其实也没什么是她能帮上的,毕竟,她无比喜欢着的禁锢着她自己的这个笼子,她从人到鬼再到人的一生实在太漫长了,发自内心地虔诚地拘泥于过去,没有丝毫不甘,也不想尝试着奔往另一个崭新的未知的远方,她不需要旁人的劝解,她要的就是一条路走到黑。
老杨终于笑了,脸上坚毅的神情并未减少,以至于笑起来依旧有些吓人,但眼中犀利的光却温和了不少,脸颊上竟还有两个深陷的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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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遥遥也离开了孤儿院。遥遥走得很随意,她什么都没带,唯独带了个印着巧克力的漂亮的铁皮包装盒呢,里面放着她美好的记忆,一片梧桐树叶(逍逍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一张皱巴的纸条,上面写着陈强家的地址。
大伙都劝她别跟一个瘸腿的大叔走,可遥遥说她不在乎,她要去找一个人,只要有人能带她去,她就去。
大家都认为遥遥要找的人是逍逍,她是不是相思成疾,她真的疯了吧。
可遥遥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她要找的人是他,不论他现在好不好,不管他将来会是谁,她都要找到她,把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
遥遥就这样玄乎玄乎地走了,就好像这里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她也不希望有人惦记她。搞得曾经整日追着她说教的大妈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强烈的被无视的感觉,好歹她在教育遥遥的问题上花了很大的心思,可这小丫头一点也不领情。
逍逍走了,小花没了,小虎也走了,现在连遥遥也走了,阿兵的心情堪称跌入了谷底。原本热闹的孤儿院,现在就剩下冷冷清清的三个小朋友,大家都有自己的奔头,可他呢,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连最好的朋友都远走高飞了无音讯了,曾经他以为梦想归梦想,现实归现实,可当周围的朋友踏上追梦的征途时,阿兵陷入了自我沉默的迷茫中。
阿兵蹲在平时他与小虎常常玩耍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涂鸦,那都是他与小虎画的,拿些破砖头当彩笔,一笔一笔画着他们梦想的未来,可他现在捏着砖头,竟不知道该如何画了。
“你怎么了?”身后传来大壮的身影,大壮的影子将他盖没。
阿兵低下头,没有说话,心里莫名地腾起一股委屈。
“我们还在呢,孤儿院也还在呢,你不是一个人,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可是。。。。”阿兵想说点什么,但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他们都是孤儿,又能期待些什么呢?
“你别怕,还有我呢,我照顾你!”大壮背对着太阳,脸覆在阴影里,站在阿兵面前,阿兵蹲在地上转身望去,才发觉大壮这么高大,连肩膀都宽厚起来。“不要怕,世界上还有我会照顾你,你不是孤单一人,以后好好学习,上小学,上中学,上大学,铸造自己的人生……”
阿兵傻了似的看着大壮,他说的这些真的可以实现吗?他不信,不信大壮,也不信自己。
大壮直直地盯着阿兵,胸口微微起伏不稳,似乎自己也很难说服自己,但他还是选择了坚强,他要成为他们的后盾,不论小虎还是阿兵,他们都有家可回,这里就是他们的港湾。
“别蹲地上了,快起来!”
就在他两自我怀疑自我感动时,大妈粗糙的嗓音把他们从煽情中惊醒。
“闲得没事就过来帮忙洗菜!”
他两相视一眼,叹了口气,齐齐朝厨房走去。果然这才是现实。。。
狭小的厨房里,大妈抡着大铁锅,大壮和小虎低头洗菜摘菜,今天意外地不再是馒头加稀饭了。
“现在人少了,咱们吃好一点!”大妈语气很是轻快。
大壮抬头督了一眼,眼中不满。阿兵心里堵得难受,连头都没抬。
接着,厨房里安静的可怕,只剩下锅碗瓢盆的声音。
“你们以为孤儿院都是你们这样的吗?”大妈冷不丁地突然说道。
“这里算是孤儿院里的五星级了,懂什么是五星级吗?”大妈自顾自说着,“大部分孤儿院里的小朋友很多都是残疾的,有缺陷的,一个房间能挤十几个小朋友,多半只有一个阿姨照顾,连澡都不会经常洗,以身上会有一股味。吃饭也就是喝粥再加点碎菜。会走路的小孩还得在脚上绑个绳子,怕他们跑出去......总之,可没你们这么优待的。”
大壮和阿兵都抬起头,看着大妈,大妈究竟想说什么。。。
“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去看过很多的孤儿院,起初,我也以为孤儿院儿童只是没有父母,流离失所,但还能像个正常儿童一样有学习和交流的能力,就像你们这样。但看过一些后才发现,根本不是。
很多孩子都是有重疾的,脑瘫、残疾、唐氏综合症、先天性心脏病……太多太多了。有些孩子都已经十几岁了,却只有婴儿那么大,有些孩子连意识都没有,只会傻呆呆地看,眼睛都是不聚焦的,那些残疾的孩子也不是断胳膊断腿这么简单,是得了很严重的病,躺在床上十几年了,全身除了一只手臂可以活动,其他地方都是扭曲的。我走进去的时候,那孩子一下子就哭了,哭得人心都疼,后来我才知道,那孩子是有意识的,只是丧失了表达能力,但能感受到别人的爱心,所以是激动得哭,我还跟她握了手,她的手很软,很小,很凉,到现在还觉着凉……”
大妈说着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还有些孩子,长得很可爱,眼睛大大的,却是脑瘫儿,就会傻笑、流口水。还有个孩子用他小小的手握住我的手,很久都不肯松开,他脸上没有笑容,眼里都是复杂的情绪……”
大壮和阿兵愣愣地看着大妈,大妈背对着他们,似乎抹了一把眼泪。
“唉,我大概是老了,心理承受能力差,看不得那样的,后来看到你们这里,才觉得能呆下来,你们真的都是太正常的孩子了,这个孤儿院实在有点另类,不过另类点才好。”大妈吸了吸鼻子,又叹了口气,接着说,“说真的,逍逍那孩子能被人领走,我真是松了口气,他的病估计没法治,就算能治也很难治好,他在这里过一天少一天,就是等死,说不定哪天突然就不行了。。。那孩子那么乖,却。。。还好有遥遥天天陪着。。。遥遥那个死丫头,走得这么决绝,连句好听的话也不肯留下。。。”
大壮默默低下了头,他一直埋冤逍逍累死了钱爷爷,他总是把失去钱爷爷的痛都发泄在逍逍身上,他也总是刻意无视逍逍,可逍逍究竟做错了什么,这么想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
阿兵也沉默不语。
他们心里默默地挂起了愧疚,逍逍的沉默寡言、逍逍的木讷呆傻,也许都是有原因的,而他们没有人关心过他状况,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感受,面对一个与他们共同生活的重疾少年,他们给予的竟然是冷漠和无视。
“现在小虎也有人管了,好事,都是好事,倒是小花。。。好端端的就。。。。”大妈停顿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你们留下来的,就好好呆着,等年龄到了就去上学去,大壮,你也该去学点知识了。”
大壮和阿兵互相看了看,本该是高兴的,却心里沉重得笑不出来。
原来,他们已是被上天眷顾着的了,他们的身边早已生出一片被爱滋润的天地,四季如春,鸟语花香,生意盎然。在这片天地里,钱爷爷来过,大妈来过,他们互相都来过。
这一顿饭,难得地多了两个菜,四个人围坐着,却没有一点欢声笑语。
饭后,大壮很主动地帮忙收拾,大妈看着空荡荡的活动室,有些寂寥,坐了许久才撑着老腰站起来,这一阵子好多好多事一件接一件的,可把她累坏了。
大壮第一次发觉,那个说话中气十足的大妈也老了。
“大壮啊,”大妈摞好碗筷,道,“等你长大了,你来接管孤儿院吧。”
大壮扭头愣了愣。
大妈眼里还带着疲累,继而笑了笑,道:“年纪轻轻的,倒是有点委屈你了。当我没说啦。”
“好!”大壮一口答应,“我来照顾孤儿院!”
大妈认真地看着大壮,有些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她看得出,大壮真心爱着这里,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把孩子们当做弟弟妹妹。想来,一定是曾经的老钱给了他们足够多的爱,才把这些孩子教育得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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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跟着老杨离开了孤儿院,老杨的腿还没有康复到能走路的程度,只得继续坐轮椅前行,遥遥就默默地跟在轮椅一边。
“去哪?”遥遥问。
“你想去哪?”老杨反问,说好了带遥遥找人的,自然是看遥遥想去哪。老杨反问后,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好像打心眼里真的没把遥遥当孩子看了。
遥遥站在路口,望着被太阳晒的暖暖的十字马路,春风和煦,明媚的春光照在大地上,呈现一片生机,春风吹走了严寒,又吹来了温暖,树木在她的吹拂下长出了嫩芽。大地回春了,万物复苏,所有蛰伏的生命都重新来过。
他还好吗?
遥遥怔怔地站着,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要找他,可他在哪儿呢?听说是被那位钢琴家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该怎么去?
老杨自嘲般笑了两笑,道:“先跟我走吧!”
遥遥纳闷地看了看老杨。
“先跟我回队里,收拾些家当,等你想好去哪了我们就出发。”
两个人,一小一大,一坐一立,在明媚的春光下,徐徐前行。
老杨抬手,招下一辆出租车,遥遥跟着走了过去,司机师傅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轮椅上的老杨,眼神里写满了不安和揣测,但再看看遥遥,可爱讨喜,瞧着就喜欢。瘸子面相不善,亏得是个瘸子,腿都断了总不至于是人贩子吧,何况小女孩不哭不闹的,估计是正常的……
老杨拉开车门,吃力地却撑不起腿,一旁的遥遥事不关己地瞅着。
“哎!”老杨唤道,“搭把手呀!拉一把!”
遥遥皱起眉头,说好了她不负责拉他的呢,于是嗤之以鼻地懒懒地抬起手,道:“你练这一身肌肉怎么练两条腿都撑不起来………”
老杨一边扶着遥遥,一边将自己挪进车里,受人恩惠也不好计较,突然质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上赶子地收养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司机师傅见状连忙下车帮着收轮椅,顺带瞄了眼脸色发黑的老杨和粉嫩讨喜的遥遥,就这张黑脸能生出这么瓷白的孩子?逗的吧………
遥遥跟着老杨七拐八绕地辗转不知道多少地方,终于来到了老杨口中的“队”里,这里的人看着都十分纯朴,大多面孔黝黑,四肢发达,可纯朴中又带着些许警惕和刚毅,和老杨很神似。但当他们看到老杨回来时,无不欢喜雀跃的:
“老大,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回来好!”
原来老杨这么有威信,即便少条腿也依旧很是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