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倒的老人………………
遥遥清淡地暼了眼陈强,
陈强一脸阳光,满是自豪,就像所有孩子炫耀自己的爸爸是英雄一样充满骄傲。只可惜,遥遥从小就被当做圣神的祭女,从小就孤独寂寞,并没感受过这份骄傲。
遥遥收回视线,又看向重症室里,面无表情。
陈强有些意外,此时的遥遥平静得让人害怕。陈强跟着看了看重症室,聪明的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为什么遥遥看上去那么消沉,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在医院相遇。
陈强有些不敢置信,晕倒的真的是遥遥的外公外婆,他们也有过一面之缘,他记得遥遥的外婆笑得很慈祥。
可是两位老人同时晕倒的概率有多大?
真的不是被撞了吗?
如果是被撞了,那罪魁祸首不就是他英雄一般的爸爸?
陈强很想证明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在医院的相遇只是巧合,只是刚好大家都在医院而已。
“该不会……”陈强别扭地支支吾吾,“晕倒的老人是……………”
遥遥没给出任何回答,如果大舅在这里,估计要扯着陈强爸爸狂揍一顿了吧,大舅一定不相信两个老人会同时晕倒,是个人都觉得这是一场正宗的车祸。
但遥遥感觉到了,这也许是他。
此时,陈强也有些手足无措,八成连他也无法相信晕倒的是两个人,并且是同时晕倒,按正常的逻辑推断,也许是其中一个晕倒了,另一个被撞了,或者就是两人都被撞了。
陈强的手揉搓着自己的裤子口袋,整个人都僵硬了,即便是个小孩也是有自己的判断和合乎常理的价值观的,而同时,他也不愿意相信一秒前还引以为傲的爸爸瞬间反转成事故的凶手。
陈强呆滞地站在重症室玻璃窗外,既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混沌卡在了喉咙口,口舌冒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强强!”
身后传来了温柔又凌厉的声音。
不用看都知道向他们走来的是陈妈妈,遥遥在住院期间多次领教了陈妈妈的厉害。
陈强听到妈妈的呼唤却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投靠般地跑进妈妈的怀里。
“强强别乱跑,我们去爸爸那吧。”陈妈妈说。
陈强小小的正义之心似乎还无法接受现实,拉着陈妈妈走向遥遥,指着重症室里的昏迷不醒的老人,问:“他们是被爸爸送来医院的老人吗?”
陈妈妈扫了眼病床,拉了拉儿子,说:“走吧,去看看爸爸,没什么我们就可以出院了。”
陈强忽地甩开陈妈妈的手,质问:“当时有几位老人晕倒了?”
陈妈妈有些吃惊,儿子怎么突然这样难缠,大人之间的事本不想让孩子知道太多。
陈妈妈有些语塞,这才注意到边上站这个闷不吭声的小女孩,仔细一看,这不是当初带坏儿子的疯小孩吗!
难怪儿子又发神经了,一遇到这小孩就不正常…………
陈妈妈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没好气地拉过陈强。
而这种避而不答的态度在陈强眼里等同于默认,默认而不敢承认。
妈妈不敢认,所以爸爸是真的撞人了!
陈强低着头任由陈妈妈将他拖走,他不敢再看遥遥,羞愧,自责,尴尬,各种说不明的情绪在胸口打转,只能任由妈妈将他带走,离开现场是唯一的解脱。
至始至终,遥遥只字未说,她没什么要说的,甚至希望他们在大舅回来之前赶紧走,至于这场事故究竟是怎样的,大舅一定会追回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她,只希望外公外婆能平安醒来。
果然没一会,大舅回来了,捧着热腾腾的鱼片粥和小包子,招呼遥遥垫垫肚子。
遥遥乖巧地吃了晚饭,却听大舅自言自语地怨恨道:“那些个没良心的,明明撞了人了,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
遥遥假装听不懂,只低头喝粥。
遥遥一直守在重症室外,坚持要等外公外婆醒来,而老实巴交的大舅既然以“睡着了”为幌子,又实在坳不过遥遥,只好也陪着一起等。
护士们来来去去,有些与遥遥也算老熟人了,见着遥遥先是一乐,有趣的小疯子又来了,不禁凑上来打趣道:“小妹妹,你又来啦,上次恢复得怎么样呀,这回是怎么了?”
遥遥甜甜地喊了声:“姐姐好,”又摇摇头说:“我没事,恢复得特别好!”
护士姐姐摸着遥遥的头真心觉得遥遥不发疯时确实可爱又讨喜,又看了看边上的大舅,似是询问“怎么了,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大舅腼腆的朝重症室丢了个眼色,并未多言。
护士也顺着瞅了眼,突然明白过来,之前被120送来的急救原来是小疯子家的,现在这两位老人都重度昏迷,什么时候能醒都说不准。天哪,都说小疯子是个灾星,看来一点不假,先是父母没了,现在连外公外婆也……简直堪称克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护士姐姐干笑两声,声称忙得很,忙不迭地走开了。
大舅轻轻地拍了拍遥遥的肩,好像是在安慰遥遥。
而遥遥并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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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一群人马冲进重症室,再出来,又进去,好不壮观,也挺热闹。
大舅半依在门外休息长椅上,迷迷糊糊地还摸不清头脑,遥遥靠在大舅身边,也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大舅扶正了遥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略微理了理发油的板寸头,皱着眉头看向重症室,这么多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的,难道是病危?
大舅焦虑地在外面打转,很想抓住一个白大褂问个明白,可白大褂们都很忙很专注,总不能因为他的好奇而耽误了救治吧,只好背着手更加焦虑地踱来踱去。倒是遥遥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平静地完全没有生机,既不着急也不询问,有种丢了魂的感觉。
大概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呢,亦或是还没睡醒吧。
大舅转念一想,万一有什么不测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解释。
大舅看着木呆呆的遥遥,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一个护士姐姐出来了,如释负重地摘下口罩,露出了天使般地笑容,说:“情况不错,已经醒过来了,各方面体征良好,没有外伤也没有内伤,调理调理就可以出院了。”
白衣天使不愧是白衣天使,传说中神仙的使者,是幸福和温暖的象征。这不,传来的都是喜讯。
大舅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洋溢了满脸的轻松,语无伦次地向护士道谢。
护士姐姐指着了无生机的遥遥笑道:“瞧你们守了一夜,可把孩子累到了,一会就可以进去了。”
大舅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又坐到遥遥旁边,拍了拍遥遥,说:“看到吧,外公外婆只是睡着了,睡一晚就会醒的。”
遥遥双目无神地呆坐着,无动于衷,对外界充耳不闻。
大舅看着孩子一晚上没睡好,确实累了,想着两老人福大命大终于醒来了,一定需要补充点食物,说:“大舅去买吃的,遥遥想吃什么?”
遥遥依旧无动于衷,眼神呆滞。
大舅又嘱咐了几句就乐呵呵地去买早点了。
遥遥呆呆地看着忙碌的重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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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医院渐渐安静下来,走道的灯也暗了下来,遥遥趁大舅睡熟后,偷偷进了重症室。
外公外婆带着吸氧面具,一呼一吸,全在机器的控制下,而他们,紧闭着双眼,真的像睡着了一样。
这种状态大概就是现代科学中的植物人吧,就是与植物生存状态相似的特殊的人体状态。人体除了保留一些本能性能外(呼吸、心跳、血压等),认知能力(包括对自己存在的认知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不可逆昏迷。人体没有意识、知觉、思维等人类特有的高级神经活动,就连仪器测的脑电图都呈杂散的波形。
生命为何如此脆弱。
生命确实很脆弱,但也是很坚强的,没有人能想到明天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历经沧桑,遥遥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人情冷暖,事态炎凉,但在生命的诞生和逝去面前,人所拥有的一切,亲情,爱情,友情,甚至仇恨,在那一刻都没有了色彩,没有了任何意义,一切的一切都归于虚无。曾经争执,曾经欢喜,即便曾经品尝过置疑、污蔑、栽赃等各种人性的扭曲,都因为生命的失去而没有任何意义。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生命如此的脆弱,当不测再一次摆在面前时,遥遥的内心依旧为之一颤,依旧敬畏生命,依旧希冀能够否极泰来。
遥遥一手握住外公的手,一手握住外婆的手,黑暗中,她能感受到他们跳动的脉搏。不仅仅是脉搏,还有一股更浑厚的力量,就像生老病死那样,冥冥中环绕在每个生命周围。
这股力量,她再熟悉不过。
当年,她被巨浪拍下悬崖,正是这股力量保护了她,使她在灾难后毫发无伤。
这股力量,是他。
遥遥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这股熟悉的气息。他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外公外婆,这不像他,曾经他为了挽回即将逝去的生命不惜将自己魂飞魄散,可现在却是在试图无故夺取他人性命。
遥遥汇聚精神,口中低吟: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
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魄归来,无远遥些。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些。”
这是一首古老的招魂咒,曾经村里每每有人昏迷不醒,村民们总是会请神圣的祭女去为其招魂,借此安抚蠢蠢欲离的生灵。
吟唱中,遥遥仿佛看到了他的影子,虚无缥缈,若隐若现。
过去的遥遥从未真正见过他,可她却能识得他,一直以来,遥遥以为是因为他的舍身相救,所以她总能认出他。可如今,遥遥突然意识到远不是这样简单,这是一场轮回,众生生死,在死亡后,灵魂的轮转,像车轮一样转动不停,循环不已。
遥遥终于明白了她作为一个枯魂却能够辗转千万年的因由,她在等他,不,确切地说,是他在等她。
等她偿还。
耳畔,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诫: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她与他,就像托着候鸟飞翔的风,却也吹得令鸟儿慌张,就像滋养万物生长的雨,却也湿透万物的衣裳。
遥遥默默地低下头,眼中罄着泪水,一切早已命中注定,也许不仅仅是她……
遥遥看了看外公外婆睡着一般沉静的脸,写满了岁月深深。
生而为人,既然没有办法去预测未来,更无力控制未来,那眼下能做的仅仅是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对爱你的人更好一些,不要让自己后悔。
遥遥静下心来,仔细地辨认着外公外婆的气息,确实于他并无瓜葛。
他等的是她,并不是外公外婆,这是神的召唤,所有的阻碍都将被清除,所以,她必须去他的身边,接受她应有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