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内,食客来去匆匆。
喝醉酒的修士,在同行之人搀扶下结了账,晃晃悠悠离开这里,不时便又会有食客陆续进入酒肆,再次向着店家跑腿,要上一壶老酒,点上几碟酒肆菜肴,坐在一起的修士,又重现不久之前的话语,来了一遍,大多食客都在讨论着此次百宗大会,如何开启,有以何种方式角逐出胜者,但是他们最为关心的不是,哪家宗门中出现了天赋异禀的修士,不是参加大会中,哪家宗门洞府,有几位惊艳世人容貌的年轻女弟子,在这里亮相,让旁人一饱眼福。
他们心中最为关心的便是此次角逐胜者,有几个名额,究竟会花落谁家,都传闻此次奖励不同以往,说是有归一境修士会前来,为他们这些迷途修士,细讲破境大道,该怎样获取。能都接触到归一境大能修士,除去大旻王朝,也不剩下有谁可以有此大手笔,尊请来一位高不可攀,立于云间的修士,多数修士依旧望眼欲穿,看看究竟是哪位修士能够来到望暻小镇。
那些宗门大家,深知此事绝无可能,不要说有归一境修士了,就算是有,他们岂敢出世,天道又怎会允许他们现世于世间?无妄之谈罢了,只是期待角胜的宗门能够得到一些丰厚资源,便也心满意足,山野散修,小道宗门的修士不懂,他们可不会这般痴傻。
老夫子喝着茶水,坐在僻静角落,听着这些食客闲谈,笑意盈盈,环顾四周,酒肆中全都是山野散修,没有师承,三三俩俩团坐在一起,讲述着各自趣闻。
此前头戴着一顶华容帽,也不知什么时候摘取,长发散肩,白须飘飘,如同一尊神仙,身上气质虽不显,但也能够看得出来,不凡的气质,朝角落里一坐,毫不起眼,却能让进入酒肆的修士多看上一眼,但也只有一眼,便转头寻找其他食桌,只因,这位大旻王朝的国公,正在俯身扣着鼻中污秽,在手指间搓成一团黑球,随意一弹,弹向空中,稳稳落地,被其他食客脚踩底板,携风而去。
身为国公,不喜吃酒,独爱热茶,蔺翀耳力极好,两位女子在后院所交谈之事,全部进入他的耳朵,口中呢喃低语,“原来小家伙已经回到小镇里头。”
蔺翀一手伏在食桌上,另一手在袖口四处摸索,掏出几枚元晶,扣在茶壶旁,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迹。
后院秋水姐妹,还在讨论着云长安,完全没有注意到,在身后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位老者。蔺翀轻拍着秋水左肩,浑厚声音在她耳边炸起,“二位姑娘,方才所说是何人?”
蔺翀明知故问。
秋水如临大敌,有人出现在她身后,竟毫无察觉,拉着秋月连退数步,伸手便要抽剑而出,却被蔺翀一指点出,剑再次归鞘,动弹不得。
蔺翀周围的气势,萦绕其身,无尽略带死亡威压,正在向四周蔓延,而后缓缓开口,“老夫不是坏人,只是听闻方才你们二人在谈论一位小家伙,一时兴起,前来询问,多有打扰到你二女雅兴,还望莫见怪。”
秋水松了口气,警惕落在肚里,转瞬间提了一口浊气,堵在喉咙处。
不是冲着她而来,单单是冲着居住在三层小楼的云长安。
她不知云长安何时惹到这般修士,一举一动间,带来的威压,难于言表,心中只想着,只要自己有任何异动,随时都能被这位笑意满脸的老者,随时抹杀。
秋月也感受到老者气势,如同涛涛海潮,迎面直击而来,让她身体不自觉僵硬在原地,每动弹一分,就是死亡气息靠近一分。
秋水轻拍着秋月肩膀,望向这位老夫子,总觉得有些脸熟,不知在哪见过,随后指了指面前石桌,“既然前辈想要询问,我看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总要让我等知道前辈来历吧。”
蔺翀想了想,大手一挥,挥散周围威压,对几个小修士,他还不屑于以威压胜人,本就没有恶意,只想知道云长安身处何地,稳稳落座在东,摆出一副请的手势,完全把自己当成主人,而二女却成了一副客人模样。
待到二女落座后,蔺翀面带微笑,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卷,正是当日在绣林山中,那间寒酸茅屋前,手中所拿之物。而画中之人,是宫内画师前来,按照苏桃讲述云长安模样,笔笔勾勒出来,极其相似,完全如同云长安站在面前,画师对照,一一画下,其上神态,也如云长安那般俊朗,丝毫不差。
这幅人像画如此逼真,下笔之人想必也是出自画师大家,用料讲究,研墨上的黑色水墨,唯有信阳域中存在,大旻王城内,有一宗门。名为水画墨门,其宗门内走出了不少有名的画师,从选纸用料,到研墨选水,再到落笔生画,每一步,选料极为严格,都是选取最为上等,出自水墨门的画布,全部都不曾外流,旁人根本寻不到这些。
出自画水墨门的修士,自幼便待在门内,作为弟子教导,能出师的不多,能有如此画功的,更是寥寥无几。
一幅人像图,半座元晶山。
这是何等富有,只为寻人,便找来了画水墨门,只为一人画像,那幅人像图,没有任何裱装,只有一页武宣纸,随意折卷起来。
秋水看得认真,画像上的人,一眼便知,身负一柄长剑,腰间挎着酒葫芦。不是云长安,还能有谁?
秋水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位老夫子,身份不明,若是如实相告,云长安会陷入险境,若是不实话实说,而这个淡然拂须的老夫子,多半也是大旻王朝的统领家族的老人,修为她又看不穿,身份不能说得上太差,起码是宗门的客上长卿,最差也是宗内管事长老。
他们二女,又如何能够反抗?
面前老先生依旧面带微笑,不断捋着胡须,静候佳音。秋水稳定心神,犹豫再三后,抱拳还礼,“不知前辈要找画像上的人,有何事情?”
蔺翀手上动作一止,正声道:“不必这么麻烦,想要套我的话,你只需告诉我,方才是否在谈论这小家伙便可,老夫我没有恶意,这小家伙还拿了我一物,久等多时,至始至终都不见他来寻老夫,无奈只能亲自前来寻他。”
秋水心中明了,果不其然,云长安拿了老夫子的东西,现在仇家找上门来,真不知道,他居然如此大胆,这种荒唐事都能做出来,“敢问……”
话音刚起,蔺翀伸出一手,指在画像上,云长安的眉心间,觉得此二女还是不愿说出来,从袖口处摸索些什么,同时抢先一步开口,“二位小女,可看得仔细,不知可是画中人?若是方才谈论的是这人,还请如实相告,若是想要些酬劳,这里有些元铢晶钱,尽管拿去。”
蔺翀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个储物袋子,在手上掂量几下,看上去分量很重。
拿着储物袋子的那只手,随意一扔,稳稳落在石桌中心,而那幅画卷他在同一时刻徐徐展开,云长安整个身体全部露出,手扶长剑,英气十足,站立于上苍,全然一副傲世修士。
秋水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好大的手笔!
随意出手,就是几百枚元铢晶钱,说他不是来自信阳域,那是假话,能掏得起半座元晶山,岂会没有势力?
如果云长安真的偷拿了老夫子的东西,让人找上门来,也是他的不幸,可是她绝不容许,连累了自己的族人,秋水酒肆,以她命名,琉璃洲秋家人士,大是大非,她分的清楚。
平日里就是见不惯一些山野散修,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做着那些抢夺偷掠的下等勾当,虽然心底认可了云长安,妹妹眼光不坏,只是见过一面,算不上有多深交情,但还是忍不住询问道:“敢问前辈,这人偷拿了您什么东西,若是遇见了他,必帮前辈追回。”
蔺翀一手扶画,没由得感觉有些惊诧,看来是她想歪了,并不是贪图元晶,想故意遮瞒云长安的行踪。
蔺翀随后大笑道:“你这姑娘,想到哪里去了,都与你说了几遍,没有恶意。你们是琉璃洲秋家人士吧,老夫可没说这小家伙是偷拿我的东西,故意来追寻他,是我将一枚令牌送给他,请他帮个小忙。你们也清楚,百宗大会开启在即,他要是再不答应我的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若是知晓他的踪迹,烦请将他叫下来,与我见上一面。”
盯看了许久,都不曾发觉有任何问题,秋水长舒了口气,看来是她想错了,不是云长安偷窃,而是这位老夫子有求于他。
渐渐来了些兴趣,能够让一位宗门大家的长辈,亲自俯身求助一位小修士,不合乎常理。但也容不她多想,一旁的秋月更是散去满脸惊恐,喜笑颜开的说道:“云长安就在身后小楼中,前辈要是想见他,我这就叫他出来。”
秋水嗓子眼上的那块石头,原本快要落回肚里,还想接着询问些具体内情,秋月却自告奋勇,急忙转身朝着小楼跑去。秋水还想伸手阻拦,但迟迟未能开口,只好随她离去。
蔺翀一副从容不迫,收起石桌上,用武宣纸刻画云长安样貌的人像画,轻轻悠悠地卷好,放的规整,像是心上物,不敢有一点折损。
也难怪蔺翀会这样小心对待,苏桃命宫中画师,作了这幅图时,刚好在小镇那座宫殿内遇见作画场景,苏桃越是遮掩,蔺翀又如顽童,心中越是好奇,再三追问下,这才得知,令宫中画师前来,居然是画了个男子。苏桃本就心虚,禁不住他声张吓唬了几句,就全部老实交代,秘境中的所有事情,一字不落便是传到了蔺翀的耳朵里。
蔺翀觉得好奇,携走了那幅画像,走之前还与苏桃打了个赌,其中内容不得而知,只是知道,蔺翀拿走了画像,在小镇中四处张望,最后从门北离开小镇。而苏桃亦是担忧,亦是欣喜,惴惴不安的一直待在宫殿里头。
蔺翀收起那幅人像画后,然后将石桌上那袋子元铢晶钱,轻轻推向秋水那边。
看到秋水毫无收下之意,蔺翀还觉得是不够,率性直言道:“既然你告知了老夫消息,这些钱就收下,放心,绝对不会找你们的麻烦,也不会在这钱上动手脚,若觉得不够,可以提出来,我择日命人凑足数额,再请送给你。”
秋水慌忙摆手,摇头道:“不,老先生,你客气了,虽不知道你和云长安有什么恩怨,我等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这袋子钱理应不该收取,也是害怕,毕竟云长安是妹妹刚认识的朋友,若他真的犯了讳疾,迁怒于人,不好收了场面,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是有意要探问前辈身份,刚才多有唐突,还望前辈莫要责怪。”
秋水话说之间,身处那双洁白秀玉之手,借着一些气术,没有碰到袋子,又推到了蔺翀面前。
蔺翀也不客气,官家客套话,他听了半辈子,既然不愿意拿取,索性自己就收到袖口中。
做完此事,秋水明显感觉一阵轻松,反正事不关己,云长安和这位前辈有何恩怨,都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就算是蔺翀想要迁怒于自己这间秋水酒肆,也是没有理由。
蔺翀等待无聊,缓缓弹去衣襟上的落叶,初冬来临,还有不少灵树泄落眉叶,枯黄枝叶干瘪不成样子,突然想起一事来,便询问起了正襟危坐的秋月,“老夫前些年听说,琉璃洲的秋氏中出了一位天赋卓绝的少女,拜入了七十三府院的圣灵上宗,不知可有此事?”
秋水有些无奈,早些年间,元骨开的彻底。正巧圣灵上宗,这座位于琉璃洲的七十三府院,与王城内那座关乾府院齐名的大宗门府院主,来到琉璃洲来王宫办一些事情,路过秋氏府邸,见到玄光冲天的奇异景象,生得好奇,进入查看。
圣灵上宗的府院主,见到慧根起莽,元骨生的异常,静静目睹了秋水元骨溶体的全过程,便心生收徒之情,几番拉扯之下,秋氏族中本想着让自家这位,等长大些,前去王城那座关乾府院潜修,却没有想到有人特意上门,直报家门,想要收秋月为徒。圣灵上宗的名号,听过不少,秋氏一看,倒也是大差不差,索性让这位府院主接走了秋月。
圣灵上宗比起关乾府院丝毫不差,都是信阳域最初建立起来的十二大府院,若是论资排辈的话,他们俩家,还真不一定谁能争当峰头。
秋月苦笑道:“前辈所说属实,自入了圣灵上宗,家族生意虽然日日蒸上,但暗中也树立了不少敌人,碍于圣灵上宗的身份,也不敢怎么样,可是前辈是琉璃洲人士,自然听闻过一些内幕,圣灵上宗靠着七十三府院的名号,凡事都要争个高低来。因此宗内便会截取很多流派修士,如今看来,虽然保持着七十三府院头冠,但宗内道派流杂,传承斑驳光怪,而又各司其职,完全像是个大宗门势力下,分化了无数个小道宗门。说不上什么坏事,但绝对并非好事。”
蔺翀沉默不语,圣灵上宗的事情,他有所耳闻,争强斗勇的做派,一部分源自那位府院主,苏家旁系支脉韦映物,曾跟着父辈修士,上过战场,戎马征战半生,儿时就已然骑上兽背,自定风洲起,一路南下,遇到先敌,总是奋勇当先,后又遇大旻王登基大典刺杀一事,短短数年时间,平叛拨乱,乃是大旻王朝中一员虎将修士。七十三府院开办在即,韦映物便跟大旻王,在琉璃洲要了一处小福天,创办了圣灵上宗。
蔺翀对他唯有一语评价,遇事当先问拳,余余莽夫,心随拳动,杀得尽天下人,杀不尽天下心。
但二人关系极为要好,年少时就同坐一骑,南征北战,东荡西杀,一路从血海中杀出来,可蔺翀临近年老体衰,迷恋上了茶中道理,倒也能够坐下来,讲讲道理。这其中是否有朝师的身影,不得而知。总之蔺翀那颗杀戮血腥的心脏,渐渐变得有了生气,不愿再向年轻时那般,一言不合就出拳相向,和别人争个脖红颈粗,想起之前那般生活,总觉得有些愧疚,倒在他身前的修士数不尽,收起心念,一心只专注于’养心’,品着茶水,总让他心有安放之处。
世人皆知大旻王朝悍猛修士,不尽其数,而韦映物首当其冲,不喜他雷厉手段,都会在暗中辱骂一句,大旻王朝最衷心的犬,也是最会咬人的犬。
这是在秋叶洲有目共睹的事实,当初大旻铁骑南下,攻破那些宗门联合,率队出征的便是苏家旁系支脉的韦氏一族,年少又年轻,不懂得别人怎么看他,只知道杀得越多,建功立业越是有他一席之地。
但是此等残暴不仁的处事准则,难免会有人暗中咒骂,韦映物却是充耳不闻,只管他的拳头有没有到肉,有没有打服那些乱嚼舌根的无能修士,若是遇到个头硬嘴臭的家伙,下场可想而知,就算挨了一拳没有被打死,那也落个脉络寸断,元府碎裂的结局。
蔺翀自嘲道:“人不会变,年少时什么样,年老时还是什么样。”
蔺翀又接着询问道:“你师承圣灵上宗韦映物?”
秋水摇摇头,苦笑道:“并非如此,我虽拜入韦府院主门下,但见过他的次数,寥寥无几,师尊他老人家向来见尾不见头,很少看他待在府院内,宗门那些长老和奉事都很少见到,更不要提我们这些弟子了。都说府院主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怒目而视,说急了还要出拳教训,稍有不慎,轻则拳脚相加,重则性命堪忧!哪有弟子敢拜入他的门下?府院主其实也不想收徒,有一次宗门内刚进来一个弟子,想要拜在府院主门下,就连请师茶都准备好了,就差喝下那杯茶,却对那名弟子提出了一个无理要求,说什么要签下生死状,和他放手一斗,赢了他,自己就会喝下那杯请师茶,可是若真的有实力能够赢下府院主,自己都可以自立门派了,那还拜的什么师门?所以在我们这些弟子眼中,府院主就是不愿收徒,故意为难,让他们知难而退罢了。”
蔺翀微笑代之,没有着急开口说话,在他眼里,这并未是不想收徒,只是那些小家伙们,哪有一个敢上去挑战,若是连这份心性都没有,韦映物怎么会收?
不是不收徒,而是他看不上眼。
山葵从前堂走来,为二人提来一壶茶水,微热刚刚好,等到山葵放下手中茶水,缓缓退去后,秋水斟满了一杯,递到了蔺翀面前,热气随着天气渐冷,消散的更快。
秋水一边倒着茶水,一边轻声道:“知道前辈不喜欢喝酒,就命人端来一壶茶水,你老请品尝一番,反正等人也是等时间,不会着急。”
蔺翀轻笑道:“你怎知老夫我喜欢喝茶?”
秋月不慌不忙解释道:“方才我那女婢丫鬟为我传来一道音讯,从前辈进来酒肆中,就要了一壶茶水,就连都没有碰,想来是为茶客,自然摸清一丝前辈的喜好,这茶虽算不上绝佳,可是暖暖身子,还是有些作用。”
蔺翀没有推脱,拿起那杯茶水,刚刚送入口中,就见从三层小楼的堂庭门前,走来了一位少年,身后跟着秋月,一直在他耳边说个不停。
云长安大致明白事情原委,缓步来到石桌前,蔺翀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抱拳作揖,“蔺老前辈,不知有何事找我?”
蔺翀脸上不可察觉的笑意,变了又变,稍稍愣神后,略带调侃意味说道:“你这小家伙,几月不见,难道是忘了我有何事托你,苦等你数月,不就是为了百宗大会一事嘛,考虑的怎么样了?”
云长安有些为难,但还是施以礼数,长叹一气后,正经道:“蔺老前辈所托之事,晚辈怕是不能听从。”
从怀中拿出那枚白玉令牌,上方刻有旻字那一面,清晰可见,顺着蔺翀惊愕目光,缓缓递上前去。
在场几人都知晓这枚白玉令牌的分量,尤其是身居琉璃洲的修士,谁不清楚这枚旻字白玉令牌,是何人的伴身秘宝。
秋水瞳孔一缩,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僵硬的身体,艰难从石凳上站起来,而后又连忙跪拜下来,口中呓语,“见……过……国公……”
秋水整个身子跪拜,腰弯的极低,脑袋也埋进了整个肩膀中,心中震撼,认不清人不要紧,可唯独不能不认识这枚白玉令牌,这可是整个大旻王朝独一无二的令牌,通体洁白羊玉,此间仅有一块,他们当然清楚,见令牌如见国公,谁都不例外,哪怕是远在风华洲边域将领修士们,也不敢对着,拿此令牌的人,有任何造次。
这枚白玉令牌原本只是普通的羊脂白玉,可能够在其上刻有旻字的,唯有一人,那便是如今信阳域国公,见牌如见人,这个道理,信阳域的修士谁不晓得,若真的不晓得,那就只剩下砍头的下场了。
蔺翀并未接过那枚令牌,反而是对在跪地上的秋水以及秋月二人,轻声道:“起来吧,本不想暴露身份,还想多与小女多交谈几番,没想到,这个小家伙,一来就将老夫送予他的令牌拿出来了,少了些乐趣。”
秋水诚惶诚恐,依旧不敢动弹,只是伏在地上,几乎整个身体贴近地面。
蔺翀微微蹙眉,“怎么?老夫说的话都当耳旁风,让你们起来就起来,不必过于拘谨,就当老夫是个林间散修就好。”
秋水身体抖动,口中呢喃一声,缓缓站起来,双手举过头顶,行礼道大礼,声音颤抖,“国公独身前来寒肆,未能认出,此乃大罪责,还请国公降罪。”
实在该死,自己的多嘴,方才还谈论到了自己的师尊,这无异于在人前口吐狂言,说着坏话。瞬间颤栗传遍全身,冷汗直流。
蔺翀伸手轻拍秋水那双伸直的手臂,埋怨的瞧了一眼云长安,放佛是在说,若不是你随意掏出令牌,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小女,起来吧,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若你真的再这样,老夫可是真生气了,也怪这个小家伙,真觉得老夫送出去的东西,那般随意廉价?满大街的破烂货,不值得一提,能够随意拿出来?”
云长安也没有想到,这枚小小的白玉令牌,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威望,能够让人简简单单,瞬间知道持令人的身份。
这一刻,他只感觉到手中的令牌,又更加厚重几分,只是不明白,蔺翀为何会送他这枚白玉令牌,就不怕他拿着玉牌招摇撞市,去坑蒙拐骗那些识货的修士?
若云长安真的认识此物,也绝不会接下来,只是当初,也很想参加百宗大会,又不知道上阳宗是否为他留有席位,万一没有,算是一条后路,当时并未想得明白,稀里糊涂接下这枚玉牌,之后在回环山城的路上,就有些后悔。
直到见到施念嫣的病情,才让他决定,若是上阳宗没有他的位置,自己便不会参加百宗大会,看上这么一眼,就要去金源域寻找陈璇羽。
云长安凡事总想给自己留个后路,这岂不是俩头都吃?都想占尽好处?
想清楚此事后,云长安觉得自己有些下贱,明明身为上阳宗弟子,就算没有席位,那也不能随意接受他人邀约,若是接受了,那岂不是与背叛宗门无异?
因此进入小镇里,想着找个机会,将这枚白玉令牌,还给蔺翀。
昨日夜晚,云长安本想去那座宫殿里头,可是身后一直跟着一位姑娘,还没等到踏进去,秋月死活不愿看到他被禁卫拿下,云长安有些胆小,望着那些巡逻禁卫,还有宫殿门口几十余位膀大腰圆的练家子,其中不乏有几位看得清楚的化海境修士,就这么闯进出去,怕是当场就会被镇压,连个说话的机会有没有。
此事也不着急,因此才没有以身犯险,想来寻找个机会,在将这枚玉牌还给蔺翀,云长安还未去找蔺翀,他却亲自找上门来,好像对此事比他还要着急。
云长安略显尴尬,如今对信阳域国公的身份,有了全新的认知,原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这样的感觉。
他不是信阳域修士,对于这些礼数没有过多讲究,没有想秋水俩姐妹这般对待这位老夫子。
蔺翀在扶起秋水二人后,望向这个归还白玉令牌的小家伙,有些责怪,“老夫还是头次见到,居然能对着这枚令牌拒绝的修士,你们二人不必过于拘泥于这里礼数,看看这个小家伙,不把这玉牌当回事。”
秋水无奈苦笑,她太看轻云长安,居然能够和国公扯上关系,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僵持许久后,众人团团围坐在石桌前,只是她的屁股怎么坐都不是特别得劲,焦躁不安,能和国公平起平坐,算是沾了云长安的光,轻轻抿起嘴唇,为几人添了一杯清茶。
云长安像是个无事人一样,端起茶杯就喝,就好像许久都未喝到水那般饥渴,一杯喝完,又续了一杯,依旧不解渴。
自从说出归还玉牌的话,云长安莫名感到一阵轻松,就算是信阳域当今的王,坐在他的面前,也是像往常那样,经历了一些事,心境莫名悄然发生变化,只是他独恰其中,不自知罢了。
蔺翀摇着头,对着云长安说道:“不再考虑考虑,以大旻王朝身份参加百宗大会,可是万般殊荣。”
云长安反问道:“蔺老前辈就这么看好我?”
蔺翀微笑道:“老夫从未看走过眼,你站立于世人面前,破除秘境,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这世间浑浊,眼睛是通亮的,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论言论行,难得的是行,漂亮话谁都可以说,真要到那种地步,有谁能够站出来?有是有,但极少,而你是极少数中,那个唯一,老夫相信自己眼光不会错。凝实境修为的确不算什么,可贵就贵在这里。”
云长安随意抱拳,“蔺老前辈高抬在下了。”
外人不知,云长安自己知道,不过就是为了冰方的遗志行事,救那些人族修士,不过是顺手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想破除那道阵法。
蔺翀又询问道:“当真不考虑了?”
云长安态度决绝,“不考虑,百宗大会来了这么多人,多我一个不多,差我一个也不差,小镇里的修士都传,能够在大会上,摘得头筹的宗门会有归一境修士前来传道解惑,其实你我都清楚这件事,不过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吹捧出来的,他们真的敢出世?再者说了,比起大会,在下还有要事,前辈的请求,恕不能答应。”
蔺翀脸上浮现可惜,“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也不好强求什么,世间自有命数拂定,不过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拿回来的道理?”
云长安嘿嘿一笑,“蔺老前辈,既然如此抬举在下,那做晚辈的自然不能让你老人家寒心,这玉牌我不贪恋,如今知晓它的分量,拿在手里,更是像个烫手山芋,心中难安,你也不想看着晚辈,睡觉都睡不踏实。”
蔺翀自登上信阳域国公一任,已于五百余年,当时在同辈之中,第一个破境入神,本觉得以他自身天赋,入归一境指日可待,可这一待,就是五百年。
从满怀期许的精气神俱佳的青年男子,到如今腐朽老矣的身躯步入年迈,表面上看不到一丝岁月摧残痕迹,但他心里深知,大道不可追求,茫茫举错五百载,试过一切破境方法,总是差上一些运气,气运不断流散,自身气机腐朽不可逆博,想要学着那位剑指天道的修士,也要撷取几洲气运,破除自身气机,可终究是年少时,掠杀他人血肉太多,自身气运或多或多多出了一些,无法剥离的‘东西‘。
这些看不到,闻不见,却能感受得到,死在自己手上,那些无辜冤魂,阴魂不散,每当尝试破境闭关时,那些东西都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自己心间,挥散不去,仿佛在诉告着他,曾经所做的血腥丑事,一夜之间心入道魔,老去很多。
不知何时喜欢上了茶道,想借此摆脱心头道魔,如今想起来,怨不得别人。
蔺翀只想见见大道。
他执拗的性格,又不肯就此放弃,但是心上道魔一日不除,他便一日无法破境,撷取世间气运,又岂是那般容易。
蔺翀呢喃自语,还是想结个善缘,看重了云长安心止如水的性格,“这玉牌与我来说,只是一块羊脂白玉,算不上什么,这令牌就当是一份见面礼。”
他其实也想看看,云长安是否也会被这尘世的身外之物,困禁内心,想要以此来借机验证心中猜测。
若是云长安收下这枚,象征至高身份的令牌,哪怕是横着在信阳域行走,旁人也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他想看看面前这位心智稳重的小家伙,能够走向哪一步。
云长安诧愕不已,虽说这白玉令牌很是值钱,但也不能说送就送吧?
蔺翀思绪万千,静等着云长安作出抉择。
云长安沉默不已,看着石桌前,静静放置在上面的令牌,毫不犹疑的别过头,望向早已期待许久的秋氏姐妹。
她们眼中像是希望云长安拿下这枚令牌,又像是责骂他是一个蠢货,既然国公要送给他如此厚重礼物,还不快快接下,这等机缘福泽。
云长安伸手拿起那块令牌,反复在手间把玩,眉头却是紧皱,似乎在深思着什么。
久久未能回神,只是口中呢喃,“晚辈深知此令牌的重要,还是不能收下。至于百宗大会的事情,晚辈无能无才,身为宗门弟子,过不了心中那一关,还请前辈另寻他人。”
蔺翀略显失望,挥手拿走了桌上那块白玉令牌,呢喃道:“真是可惜,想要送出去,都无门投路,罢了,既然你心意已决,老夫不好再强迫你什么。”
云长安沉默不语。
蔺翀从袖口中,拿出来一枚血帛水玉,如同那枚印有国公身份象征的羊脂白玉,上面也镌刻着一旻字,不同的是,血帛水玉很是普通,是所有在王城为官的修士,都有这么一块血色令牌。
“虽然你不喜欢老夫的礼物,若日后遇到难以应对之事,随时都可以来信阳域找我,算是与你投缘,这枚玉牌,很普通,拿着这枚大旻王城的令牌,可自由前往旻帝城,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牵扯太多胡乱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云长安回头望向秋月,只听得见她出声解释道:“没错,这血帛玉牌,只要是在旻帝城内,都会有一块身份令牌,你这个和我这个没有区别。”
秋水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看上去并无差异。
云长安这才接过那枚令牌,有朝一日,自己会云游四海,去旻帝城看看那边的风景。因此没有推脱,将令牌放入怀中。
蔺翀先人一步,深深望了一眼云长安,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云长安三人始终围在石桌前,眉头紧锁。
这半日时光,恍如隔世。
秋水又别有深意的盯着云长安,始终一言不发,痴痴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