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颜宗翰奉完颜吴乞买之令,统领五万大军南下驰援,到得燕京之后,三人却就如何展开下一步行动,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确切的说,是三人对怎样应付穆栩有着不同看法。
完颜宗翰认为,穆栩实力不弱,若想将其完全堵在云地,有些不太现实,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攻代守,主动出兵攻打居庸关。
只要占据那里,就可以随时对儒州、妫州、武州三地形成威慑,让穆栩不敢轻举妄动。
单从战略角度来看,完颜宗翰这个提议,自是没有问题,还十分高明。
然而坏就坏在,在他来之前,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弼两人早在私下达成了默契,坚持要执行事先说好的计划。也就是说,他们觉得此战侧重点要放在大宋这边,对穆栩则以威胁为主。
二人的理由也很充分,那就是居庸关险要异常,穆栩又在那里屯有重兵,如果要顺利攻下此关,就必须占用大部分兵力,对攻宋大计不利。
这理由乍看上去,的确是有理有据,可完颜宗翰却死活不肯点头,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信不过这对兄弟,不愿将属于他的这五万兵马分一部分出去。
是的,你没有看错,完颜宗翰所带的人马,看似名义上是金国军队,但私下早已成了他的私军。
其实这种情况非只完颜宗翰一人,像完颜宗望、完颜宗弼这些人也同样如此,自打完颜阿骨打死后,他的这几个年长的儿子、侄子,纷纷将属于国家的军队,变成了各自私人部曲。
究其原因,还是金国皇位继承权给闹的。
当日完颜阿骨打依照女真人的传统,将皇位越过儿子传给了兄弟完颜吴乞买。而完颜吴乞买为了减少继位阻力,又许诺待他百年之后,会将皇位还给完颜阿骨打这一系。
问题恰恰就出在了这里,按照完颜吴乞买当初的承诺,皇位自该让完颜宗峻继承,可谁料完颜阿骨打去世不久,这完颜宗峻忽然就身患重病,眼下竟露出命不久矣之象。
这样一来的话,完颜吴乞买和完颜宗翰等人皆生出了别样心思。
完颜吴乞买想要打破女真人兄终弟及的勃极烈制度,将其子完颜宗磐立为太子,而完颜宗望等人则想当然的以为,倘若没了完颜宗峻,那皇位就该由他的这些兄弟来继承。
所以,目下金国看起来似乎如日中天,但内里围绕皇位继承权的问题,叔侄、兄弟之间早已是展开了各种明争暗斗,但凡有机会角逐皇位之人,无不在暗中扩充实力。
这便是完颜宗翰不同意分兵的缘由,他担心完颜宗望二人想借着侵略宋朝的机会,消耗或是吞并他的麾下兵马。
完颜宗翰会生出此等想法,也算情有可原,这一切都要从他的身世讲起。
首先要声明一点,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等人并非是亲兄弟,也不是完颜阿骨打的儿子,因而他们的关系算不上亲密。
要捋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得从完颜阿骨打的祖父金景宗完颜乌古论起,完颜乌古生有九子,其中老大是完颜劾者,老二是完颜劾里钵。
完颜劾者生子完颜撒改,完颜撒改的儿子便是完颜宗翰,而完颜劾里钵的次子则为完颜阿骨打,也就是说完颜宗翰的父亲,与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是堂兄弟关系。
如果这是普通人家,还没有出五服,可能关系还比较亲密。但这是在皇族,皇族人丁兴旺,哪怕是一个老爹生的,很多兄弟之间关系都不亲密,更别提共用一个太爷爷的堂兄弟了。
想要靠这种亲戚关系,在金国捞到一个不错的职位,还是比较困难的,因而完颜宗翰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要靠自己的能力。
很明显,完颜宗翰的能力非常强大。他是第一个向金太祖提出攻打大辽的人,并且在两次灭辽大战中,都是他敏锐的抓住了出兵良机。
甚至可以这样说,在建立金国和灭亡大辽的过程中,要是排除完颜阿骨打而论功劳的话,完颜宗翰当数首功。
因此,在完颜阿骨打时代,完颜宗翰极受宠信,乃是金国战神一般的存在。
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当然成了完颜吴乞买等人拉拢和提防的对象。
说拉拢,是因为完颜宗翰能征善战,又手握金国近四分之一的兵权,不管谁有了他的支持,都能轻易登上金国皇位。
说提防,则是由于完颜宗翰在完颜阿骨打驾崩之后,一日赛过一日跋扈,偶尔也流露出对皇位的渴求。
若是在汉家王朝,那完颜宗翰自是没有继承皇位的可能。但别忘了这是初建的金国,按金国如今实行的勃极烈制度,完颜宗翰是有继承权的。
至少完颜宗翰自己是这样想的,他的依据是其父完颜撒改当初是金国国相,要不是早亡,那完颜阿骨打之后,就该是由其继位。
试问在有心皇位的前提下,完颜宗翰怎舍得,将手中人马分给竞争对手完颜宗望兄弟?
完颜宗望和完颜宗弼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们原本确实没有憋什么好屁,待发现完颜宗翰不肯上当后,两人只得无奈放弃削弱其实力的打算,启用备用方案。
“粘罕,我知你顾虑所在。那不如这样,由四弟去牵制穆栩,我二人南下攻宋如何?”
完颜宗翰眼前一亮,暗自盘算起来,“久闻宋国富庶,若我能参与此战,定能捞到不少好处,对日后大事有益无害。”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禁露出笑意,“那就一言为定,不知何时动兵?”
完颜宗望一面在心中暗骂其不见兔子不撒鹰,一面强忍不悦解释道,“莫急,且等我使者回来再说,说不定咱们在发兵之前,还能敲一笔横财呢。”
“此话怎讲?”
情知这种事情瞒不过去,完颜宗索性直言相告,遂得意的将他对宋朝实行的缓兵计全盘托出。
完颜宗翰听后,有些怀疑道,“这么简单的计谋,宋人未必会上当吧?”
“那你可就错了,宋国君臣怕是还真就吃这一套。”
“不知何以见得?”
“自使臣南下之后,我一直派斥候关注着宋国河北诸地,却丝毫不见其有增兵现象,你说这意味着什么?”却是完颜宗弼如此说道。
完颜宗翰听后大摇其头,叹道,“先帝曾言赵佶望之不似人君,果真诚不我欺也!”
完颜宗望笑道,“赵佶越是昏庸,对我等就越是有利,我巴不得他如晋惠帝一般,好让咱们此行可以一战压服宋国,让其俯首称臣。”
“不错,到时宋国的金银财宝,美貌女子还不是任我等予取予求。”
完颜宗望对此话大为赞同,还颇为遗憾道,“听说那赵佶的五女茂德帝姬,乃是大宋第一美人,可惜却早早嫁给了穆栩那厮,要不然我非向宋国索要不可。”
“这有何难,待我等征服宋国,回头灭了穆栩,一个女子还不是唾手可得。”
“是极,是极!”
……
不提完颜宗翰几人怎样畅想将来,且将视线转到大宋都城东京。
在经过多轮谈判后,大宋终于与金国达成协议,宋向金人一次性交付三年燕地赋税,以换得其退兵关外。
为了凑出这笔庞大的赔款,赵佶是绞尽脑汁,甚至无奈招回了致仕回乡的蔡京。
蔡京虽已没几年好活,但对权利的痴迷却丝毫不减当年,在得到起复的恩旨后,这老儿一刻也不愿耽搁,立刻屁颠屁颠的回到了京城。
不过这家伙确有几把刷子,论起捞钱的本事,整个大宋怕都无出其右者。方一面见赵佶,他便出了好几个损招,不但可以迅速积累钱财用于赔付金人不说,还能富余不少。
赵佶听了之后龙颜大悦,当庭就宣布任命八十岁的蔡京再次为相。
算起来,这已是蔡京第五次出任大宋宰相,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有了蔡京的一系列骚操作,大宋朝廷很快就凑出了赔款。赵佶当即就传旨,命童贯负责押送财物北上,并礼送(监视)金军出境。
赵佶的初衷自是好的,他觉得童贯很有军事经验,遂对其委以重任,期望若事有不秒,童贯能力挽狂澜。
只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童贯不出意外的会让赵佶失望。
一来,童贯本就不算多有军事才能,他当年之所以对西夏连战连捷,说白了都是沾了西军的光。
彼时,宋夏二国力量对比悬殊,只要宋朝的统帅不是外行领导内行的文人,又不胡乱指挥,胜利是早晚的事。
二来,赵佶寄希望在童贯身上,压根就是本末倒置。
他但凡有一点忧患意识,就不该对金国抱有幻想,与其有银子赔偿,不如拿出这笔钱赐给边关守军,或许重赏之下,那些士兵会爆发出异常高昂的战斗热情,阻挡住金军铁蹄。
可悲的是,大宋摊上这么个君王,有些事注定是逃不过的。
却说童贯这厮将银子押送到了雄州后,心生胆怯之下,竟不愿继续向北,随意找了个手下官员,便将事情推诿出去,自己留在后方坐等佳音。
但他永远等不到好消息了,就在押送银子的队伍北上三日后,从涿州传来消息,金人在收到赔款后,悍然撕毁与大宋的约定,大举出兵南下,涿州已然危在旦夕。
童贯听闻这等噩耗,顿时就唬的魂飞魄散,一刻也不敢在雄州停留,当日就向着南方逃去。
作为节制河北诸军的最高指挥,童贯这一逃不要紧,却引起了连锁反应,导致地方守军各自为战。
再有就是宋朝河北差不多有百年未有外敌入侵,原本军队就训练松懈,许多地方连满编都做不到。
两者相加之下,宋军岂能挡住金军脚步?
金国是在六月初七发动的突袭,到了六月二十二,短短半个月时间,竟先后攻破涿州、瓦桥关、莫州、瀛洲、雄州,兵锋直抵河间府。
到了这个境地,大宋地方官的无能与迟缓,表现的淋淋尽致。面对金人入侵,像涿州知州葛逢,率先弃城而逃;易州知州黄烈,逃跑时坠城折断左足,又不幸折断右足而死;雄州知州吴震连金人面都未见到,就紧随童贯脚步而逃…
这些人不抵抗也就罢了,逃跑后竟没有一人想到,要派人向朝廷通报。
到了七月初,河间府知州的求援信才送到东京,当时第一个看到这封急报的人,乃是少宰白时中。
这厮见了如此军情,不仅没有第一时间报与赵佶知道,反而就此事征询蔡攸的意见。
蔡攸毫不在意的回曰,“这必是有人谎报军情,要知道童枢密目下就在河北,有他亲自坐镇,出不了什么大事。”
白时中听后觉得深为有理,遂回函一封,对河间知州一顿训斥。随后,二人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直到七月初六这日,被蔡攸视为定海神针的童贯逃回京城,白时中等人这才知道大事不好,赶忙将事情报给赵佶知道。
而赵佶在听闻此等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后,表现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一不追究童贯等人逃跑、隐瞒之责,二不思调兵北上阻击金人,反异想天开的想要派人求和。
不等赵佶选出使节,金国使者撒卢拇和高庆裔就先一步抵达。
二人来到东京后,在大庆殿上飞扬跋扈,当着大宋君臣的面倒打一耙,直斥宋朝与金国昔日会盟不诚,屡有背信弃义之举,若想平息金国之怒,必须割地称臣云云。
眼见金人这般颠倒黑白,郑居中、赵鼎等血性官员个个义愤填膺,纷纷出班谏言,金国屡次毁约,兼又欲壑难填,不可信也。眼下当务之急,应该号召天下忠勇义士勤王,万不能再次上金人恶当。
但赵佶此时早已被金国吓破了胆子,满心想着都是和谈,与要不要出京避祸,对这些良言善策皆不置可否,在命鸿胪寺好生招待金国使臣后,便匆匆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