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穆栩的担忧果然成了事实。
就在他私下与耶律延禧达成合作不久,完颜阿骨打也派人从海路去了大宋。宋金二国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谈判,终于还是定下了,于宣和四年(公元1122年)共同出兵征讨辽国的盟约。
盟约中规定,由金国先从大定府出兵向西,一路剿灭归附辽国的草原部落。再由大宋随后出兵,自南向北一步步蚕食辽国在关外的地盘,最后再共同对付辽军主力。
为了换的宋朝出兵,完颜阿骨打此次可谓是下了血本,他向赵佶承诺,待事成之后,不但会出兵相助大宋夺取依旧有辽人盘踞的平州路,还愿意将关外来州之地送与大宋。
正是这最后一个条件,彻底打动了大宋君臣。只因在他们看来,一旦有了来州在手,便可在辽东方向,建立一道横跨长城内外的坚固防线,从此燕地就可安枕无忧。
从常理来说,大宋君臣这番谋划也算得当,但他们错就错在,高估了自家的同时,对金国实力严重低估。
而且大宋还忽略了一点,那就是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命不久矣的事实。赵佶君臣根本就未曾想过,若完颜阿骨打驾崩,金国后继之君是否会继续遵守盟约之事。
赵佶自信满满的以为,此次他一定能建立远超父祖的功业。于是,到了七月,他便秘密下旨,调河北禁军北上燕山府驻防,而原本燕山府的大军,则由辛兴宗为主帅,郭药师副之,于八月末出兵关外。
辛兴宗接到圣旨,自不敢怠慢,将政务交接给新来的宣抚使谭稹后,便率八万大军,向着檀州而去,打算途经那里从古北口出关。
宋军如此大张旗鼓,檀州城内的辽人又岂会听不到动静?
此时的耶律淳已然病入膏肓,只能缠绵于病榻之间,所以便将大事尽数托付妻子萧普贤女处置。
前文就说了,这萧普贤女别看是个女子之身,但性子却颇为强悍,在耶律淳降宋前,她就是最为坚定的抵抗派,只是她到底乃耶律淳继室,拿不得主意,才无奈随丈夫降了宋朝。
如今萧普贤女一朝大权在握,想到三弟被穆栩所杀之事,本就动了报仇之念,结果好巧不巧,突然又传来消息,说大宋要与契丹人的死敌金人合作,去攻打同宗同源的耶律延禧一伙。
得知这个消息的萧普贤女,立时将她二弟萧干暗中请来,与其私下商议起,是否可以趁此机会做些什么。
萧干同样不愿投降宋朝,前番更是差点随耶律大石去投奔耶律延禧。不过事到临头,他考虑到自己乃是耶律淳的舅子,怕前去遭遇不测,这才打消了这个想法,但还是与耶律大石约好,要互通消息,为恢复大辽做准备。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般无常,目下连许多姓耶律的契丹人,都已放弃了大辽这艘破船,但偏偏萧普贤女姐弟这些外族之人,却始终心怀复国之念,这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是的,萧普贤女和萧干虽然也姓萧,但他们这个萧却不属于辽国八大姓,不是那个世代都为后族的萧。
更有甚者,他们姐弟连契丹人都不是,反而是再正统不过的奚族人。
奚人,中国历史上的北方少数民族,以善于造车并着称于历史。原属东胡一支,隋唐时活动在饶乐水一带。奚人以游猎、畜牧为主,兼营少量农业。
唐时,奚族人首领曾被册封为王,还有少数人在唐政权及地方上做过官并立有战功。唐末时,有部分奚人西徙妫州,史称西奚,仍驻牧在原地的奚人称为东奚。
辽国建立后,两支奚族皆被契丹征服,开始了被契丹同化的过程。
有辽一代,奚人的地位是双重的,一方面他们是被契丹人征服的被统治民族,另一方面其地位仅次于契丹人,很受辽国皇帝信任,屡次对他们一族委以重任。
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奚人对契丹人极为忠诚。
就拿萧干来举例,他本名叫回保离,是这代的奚人首领。之所以和姐姐都以萧为姓,还改了汉名,便是由于他家祖上被辽国皇帝赐了萧姓之故。
到萧干父亲那一代,他姐姐萧普贤女更是嫁给了当时的晋王耶律淳为继妻,家族鼎盛至极。
因而在萧干心中,不管是出于公心也好,还是私心也罢,他对复兴大辽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
此刻萧普贤女方一提出要搞事情,他立即响应道,“姐姐之言,正合吾意。南朝先有背盟之举,今更是与金国合作,实在是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给彼一个厉害瞧瞧。”
萧普贤女一边点头,一边皱眉道,“我自是赞同你的意思,只是自打咱们投了宋朝,麾下已无多少人马,又该如何行事?”
萧干胸有成竹道,“姐姐莫非忘了平州依然在我们奚人手里?”
“不是说平州的人马早不听你的号令了吗,难道…?”
“不错,旧年见事不可为,为了给我等留条退路,我便吩咐平州守将叛乱,故意与我闹出矛盾,眼下不就用到了嘛!”
萧干得意的回道,接着又说,“哼,我早就说这南朝人本事不济,野心却还不小。他们不急着平定平州路,反去和金人搅和在一起,真是不知所谓。
待他们大军出关之后,我便联合目下割据滦州的张觉一同发难,先占了古北口,断了他们的归路,然后在趁势一举收复整个南京道。”
萧普贤女却没这么乐观,她提醒兄弟道,“你怕是忘了云地的穆栩了,此人不是个易与之辈,可别又被其钻了空子,说不得他会放宋军从独石口返回,到时如之奈何?”
不想萧干听了这话,竟大笑道,“姐姐你却有所不知,那穆栩已和南朝生了龌龊,如此行事的可能性极低。再者,那些宋军是回不来了。”
“此话怎讲?”
萧干解释道,“林牙大石告诉我,那穆栩对金国很不感冒。他在强烈反对南朝与金国会盟不果后,为了对付金人,他便和与耶律延禧达成了同盟,还娶了蜀国公主余里衍。
如此一来,穆栩便和南朝中央朝廷闹得很不愉快,听说便有南朝官员提议,要收回被其占有的代州等地,双方差点就要兵戎相见。”
说到这里,萧干感叹道,“这个穆栩虽和咱们家有杀弟之仇,但抛开这些不谈,他的确是南朝里少有的明白人,知道与金国合作,乃是与虎谋皮之举,不像那些南朝君臣,只顾眼前利益,却全然不顾将来之事。”
萧普贤女不傻,一下就听出萧干话里对穆栩的欣赏之意,她当即就不干了,忙质问道,
“怎么,你莫不是竟要忘了三弟之仇,与自家仇人穆栩合作?”
萧干连忙答道,“姐姐休要误会,我原先确有此打算,还曾拜托林牙大石借耶律延禧之口,去试探过穆栩口风,可惜被其满口拒绝。
至于我说宋军不能返回的缘由,则是因为我已和林牙大石约定,待宋军出关后,就派兵与他前后夹击,将这伙宋军全歼于关外。”
萧普贤女对耶律大石的本事知之甚深,闻言喜道,“好,那咱们就这般行事。二弟你今日就乔装打扮一番,出城去往平州。由我留在檀州安定人心,顺便监视宋军动向,只要他们过得檀州,我便派人通知于你。”
“那姐姐一切小心,弟这就去矣!”
……
却说辛兴宗从燕京出兵之后,便一路声势浩大的向北进发。
路上,作为辛兴宗部下的宋江在思虑一番后,忍不住骑马凑到其身边,恭敬的抱拳问道,“大帅,咱们既要征讨辽国,那为何不走居庸关这条路,却从古北口走,这样岂非舍近求远?”
辛兴宗最早是看不上宋江的,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其发现这黑厮不仅为人八面玲珑,就是部下战力也不容小觑,便逐渐接纳了他。
特别是在童贯失势后,辛兴宗没了最大的靠山,在燕京又有个郭药师与他别苗头,这就促使他就愈发器重宋江。
所以此时在听到宋江发问后,他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和颜悦色的为其解惑道,
思路客
“公明你怕是还不知道,那定襄节度使穆栩和辽人有所勾结,朝廷当然信不过他。要是走居庸关一线,就必须经过穆栩地盘,那样容易泄露咱们军情。”
宋江神色一动,随后作出一副焕然大悟之色,口中叹道,“唉,果不出末将所料,那穆栩果真是狼子野心,要辜负朝廷的厚恩矣。”
“本官倒是忘了,公明你在受招安之前,曾与穆栩颇有来往。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他竟一直心怀不轨喽?”
“大帅明鉴,正是这般。这穆栩在山东时,就多次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对朝廷和官家多有不敬,只是末将却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竟会摇身一变,成了朝廷一镇节度,还做了官家的驸马,真是世事无常啊!”
辛兴宗被宋江这一提醒,勐然记起了穆栩的另一重身份,遂低声叮嘱宋江道,“公明,本官知你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但除非日后穆栩真的反了,否则有些话就不可再说,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宋江一惊,赶忙请教道,“还请大帅明言?”
辛兴宗挥手示意左右退下,这才小声说道,“本官去年入京述职时,曾拜访过童太师,他老人家有言,那穆栩看似在朝中毫无根基,但实际上则不然。这厮在朝中内与郓王交好,外有蔡攸为其说话,势力非同小可。
就像这回之事,若换成是旁人胆敢私下与辽人勾连,朝廷早就发大兵征讨了,可到了穆栩这里,官家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下旨申饬了一番,此事便不了了之。”
宋江听得是目瞪口呆,到了这时他方才知晓穆栩的深谋远虑,心下不由更是气馁,不由沮丧道,“难道咱们就如此坐视不理,任由其和辽人往来吗?如果他与辽人私下达成协议,对我军在背后下手,可如何是好?”
“嗨,公明原来是担心这个啊!那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想那穆栩也是聪明人,他岂能看不出辽人已是日薄西山之状?
谅他最多就是给辽人传递一些信息,万不敢公然与朝廷作对。如若不然,就是郓王再为他说情,官家也绝不会轻饶。”
宋江眼见他怎样好说歹说,但辛兴宗就是不为所动,更不愿出手对付穆栩,不禁大失所望,只好言不由衷道,“大帅高瞻远瞩,末将远远不及矣。”
辛兴宗被宋江这马屁拍的是浑身舒爽,遂志得意满道,“你呀,还是得多学着一点,这朝廷里的水深着呢,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多谢大帅指点,末将受教。”
“嗯,你能理解本官的苦心就好。”辛兴宗随口应了句,接着不经意看到了队伍前方的郭字大旗,脸色徒然变坏,向宋江的道,
“公明与其有闲心关注穆栩,倒不如多多留神那郭药师,这家伙才是咱们眼下最大敌手。”
宋江最善把握人心,怎能不懂这里头的门头?但在经历过官场的倾轧后,他更是深知装傻的道理。
因此,在听了辛兴宗这话之后,他故意装出懵懂之色,满脸不解的询问道,“恕末将驽钝,不知大帅何意?”
辛兴宗也不管宋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直接充满敌意的道,“哼,那郭药师不过一介降臣,更多年在辽主殿下为臣,此番咱们出兵对付他的旧主,谁知他会不会生出二心?
依本帅之意,朝廷就不该委任他为此次北征副将,这不是再添乱嘛!到时上得战场,咱们是该对付辽人,还是该防备于他?”
宋江暗自腹诽道,“前面还说穆栩不傻,难道郭药师就傻了,会看不清眼下局势?”
嘴上却又是一套说词,“是,下官稍后便会吩咐下去,命人仔细盯住郭药师一举一动,不使他有轻举妄动之机。”